希尔达现在非常，非常，非常想骂人。


    自从一时失足，招惹上那个怪物后，他就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那个侍者和整个酒吧的人都是个瞎子，但他不是！曾经被疯狗一样的审判庭追着啃了几年，丢了半条命才好不容易逃到利维坦的他能认不出来那人手里的金色火焰是什么吗？！


    阳炎之龙的天赋，传说中能烧毁一切罪恶与黑暗的炙热之火，他尾巴尖上被烧秃的那一块现在都没能恢复。


    他当机立断就想放弃“金苹果”酒吧，不管来的是阳炎一族的谁，为什么突然盯上了他，他都完全没有正面对上的想法。他在利维坦好歹也多年经营，有自信只要躲过这一回，对方绝对不会再找到他的踪迹。


    但就在他准备跑路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道恶魔一样的声音：“是来找老板您的呢，真的不去看看吗？”


    希尔达尾巴上的鳞片层层炸起，他可悲地发现不过半个月而已，他对这道声音已经有了过于严重的心理阴影。


    希尔达是在半个月前遇见叶星璇的。


    那时他刚刚杀了个前炮友，他记不清对方的名字了，似乎是某个被“魅惑”蛊惑的可怜虫，甚至不惜抛弃了自己的妻女来找他，希尔达厌恶这种对他毫无用处的追求者，幸好这里是利维坦，死亡最不值得惊讶。


    当然，除了疯子没人喜欢在大街上杀人，更别说希尔达自认自己是个体面人，他和那人约在一处隐僻的街角，在那个人狂热地想抱住他的时候随手杀了他。


    希尔达嫌弃地甩掉了手上的鲜血，转身准备回酒吧，就在这时候，在那个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口，他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青年穿着件沾染了些血迹的白大褂，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半张脸都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只露出削薄而苍白，几乎不带一丝血色的唇。他伸手扶着墙，宽大的衣袖下伶仃的手腕似乎下一秒就会无力地坠落，纤细的身影几乎被身后的黑暗吞噬，最轻微的风都能让他消散受伤。


    我吓到他了吗？希尔达顿时慌乱起来，想要把自己还沾着血的手藏到身后，这里的墙壁怎么如此粗糙，让他的手划伤了怎么办？他看着青年衣服上的血迹，心疼和愤怒的情绪顿时淹没了他，他的蛇尾焦躁地拍打着地面，他受伤了吗？谁干的？怎么敢？！


    希尔达飞快蛇行过去想要接住那名青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把血迹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净，翻出条洁白的丝帕垫在手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你还好吗，我，我是希尔达，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语无伦次得像个初次对心上人表白的小伙子。


    那名青年抬起了手，手指冰凉森冷，轻轻搭在希尔达手上时如同一片悠悠落下的雪花，希尔达甚至不敢呼吸，生怕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惊扰到他。


    然后，他看到那名青年自黑暗中抬起了头，上半张脸一点点地显露于灯光之下，狭长的眼尾勾勒出近乎妖异的弧度，漆黑的瞳眸对上了希尔达的眼睛：“您好，希尔达先生。”


    那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直到和那双眼睛对视，希尔达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到了他身上，希尔达的瞳孔几乎紧缩成了条线，每一片鳞片都在细微地战栗，可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什么都干不了，哪怕是放下手那样一件小事。


    从见到这名青年开始，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举动似乎都脱离了自己的思考，可偏偏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可是B级的精神系异能者！


    那名青年借着希尔达的手站直了身，他低低咳了几声，带着那温和的、优雅的、甚至还该死的有几分腼腆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叶星璇，很高兴认识您。”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希尔达不是很想回忆。


    总之，“金苹果”酒吧里多了名钢琴师，希尔达甚至还要被迫去和他玩什么包养游戏，并因此几乎得罪了整个绯色高层，希尔达毫不怀疑那么多人对叶星璇病态的追求和狂热又是对方那堪称可怕的异能的结果。


    希尔达当然试过违背他的要求或者想办法杀了他，然而事实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举动，甚至于只是有这个念头，他就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魔鬼操纵着他的身体行动，而且没有人能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对方高兴，他才能重新操控自己的身体。


    而此刻，刚听到叶星璇的声音，希尔达就知道对方不可能允许自己离开。


    通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希尔达总算大概明白了叶星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恶趣味和表演欲极其旺盛，他同时是演员和导演，喜欢看着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安排在他的舞台上演一出出“有趣”的戏码，也最讨厌有人敢在他有兴趣的时候破坏他的趣味。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对什么感兴趣，上一秒还在津津有味欣赏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他弃若敝履。


    一个喜怒无常、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偏偏还实力极强的疯子。


    而希尔达，戏剧中目前最好用的配角，对自己的命运非常有自知之明。


    那个疯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监控中的场景，他将监控倒退一段时间，用手点了点眼前光屏中的那朵金色火焰，好像看到了礼物的孩子一样高兴地笑了：“我喜欢金色——亲爱的希尔达，来赌一赌，他是来找我的，还是找您的？”


    希尔达恭敬地低下头，蛇尾匍匐好似半跪在叶星璇脚边，过往的教训告诉他，当对方看上去很有兴趣的时候千万不要做任何违逆他的事，顺着他的话才是唯一的出路：“您想要赌什么？”


    “这样吧，如果他是来找我的呢，我会跟着他离开，您就自由了。而如果他是来找您的，那我就杀了他。”他在希尔达耳边打了个响指，兴高采烈道：“bingo~双赢局面！”


    不得不说，希尔达心动了。


    他知道面前这人不会在赌局中反悔，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个好事。


    “您需要我做什么？”


    “去见他，然后，带他来见我。”


    酒吧里变化的光影和色彩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寂了下去，一片黑暗中只有艾斯帝诺和侍者对峙的地方打上了道聚光灯。


    而现在又多了一处，就在希尔达出现在扶梯口的那一瞬间，几道聚光灯跳舞一样地散开又聚拢在他的身上，成功让他成为全场目光的另一个焦点。


    希尔达心里暗骂，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搞出的灯光花样，眼前的局面就像被安排好的一局游戏，而不幸的他就是那个被玩家操纵的自机角色。


    往好处想，起码不是个炮灰。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端着那张微笑的假面，假装一无所知的走到艾斯帝诺和侍者中间：“这位客人如此热情的想要见我，可是会令我苦恼的。”


    科伦抢在艾斯帝诺之前开口“老板，我们是为了叶星璇来的。”


    希尔达心中狂喜，这毫无疑问是他最想看到的场景，比起甩掉审判庭这个麻烦，他更想摆脱那个恶魔，和叶星璇比起来，审判庭在他这都能算是面目可亲：“你们足够幸运，他也正好想见你们，请。”他朝着扶梯伸手示意。


    艾斯帝诺挑了挑眉，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希尔达现身之后直接将他抓捕归案，回去的时候将那只金丝雀顺带带上就是，但是希尔达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不管怎么说，他抬脚朝着希尔达示意的地方走去，还是先看看这个叶星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为了不长腿类的生物着想，酒吧的楼梯是一半台阶一半斜坡的造型，希尔达并肩滑在艾斯帝诺的另一侧，感觉自己曾经被阳炎烧过的尾巴尖正在幻痛，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们说，只想赶紧把这两拨祸害凑在一起后自己走人。


    可惜事与愿违，科伦并没有放弃这个搭话的时机：“叶星璇是您的所有物吗，老板？”


    相当直白的问题。


    希尔达回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对方编的那些关于金丝雀和包养并强迫他演的剧本，恶寒地抖了下。眼前的两人是叶星璇指名要见的对象，他也没有接到继续扮演的指示，不用再当个美色昏头的傻子，他当机立断地否认道：“不，他不属于任何人。”如果可以他更想让这个大爷离金苹果有多远走多远。


    科伦：“您和他发生过性关系吗？”


    这又是什么问题？希尔达感觉自己的尾巴都软了一下，险些踉跄倒在地上，他衷心希望叶星璇不会因为这句话迁怒到他——他知道此时他和这两个人的对话肯定在叶星璇的监听之下——尽管有这样的误解多半来自于叶星璇自己的剧本的误导，他义正词严道：“他是我的朋友，你的问题太过于失礼了，这位客人。”


    一家刚发生过import的酒吧老板指责他这个问题失礼……科伦忍不住呆了一下，想到了绯色的另一个传言，难道叶星璇和希尔达真是所谓的真爱？


    眼看科伦还要再开口，希尔达生怕他再问出什么要命的问题，赶紧打断：“两位，请随我来。”


    希尔达在楼梯尽头的侧墙上敲了敲，一道细微的光扫描过他的瞳孔，随即滴的一声轻响，墙壁无声地朝两侧划开，他们走进去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架电梯。


    科伦听到了自家上司发出了声：“呵，精神系”的嘲讽。


    由于数量稀少、多数缺乏直接的正面作战能力，还特别容易出反社会分子，精神系异能者确实是所有异能者里面最能苟、最不受人待见偏偏又最难对付的存在，尽管艾斯帝诺的话还是涉及异能系偏见。


    希尔达假装自己没听见，阳炎之龙一脉天生对精神攻击有高抗性，希尔达曾经不无恶意的猜测过是不是有他们家族本来就都是神经病的缘故，而此刻，希尔达只希望这个阳炎一族的家伙抗性足够强，起码能够对付那个疯子。


    随着到达指定楼层的轻响声，原本一路上都半垂着眼漫不经心的艾斯帝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猝然抬头，目光几乎要穿透电梯的门。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预感，就像是他第一次点燃阳炎、第一次觉醒龙语魔法……他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的心情，就仿佛有一件他从破壳开始就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而他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


    艾斯帝诺突然明白了出发前那位大祭司对他说的话。


    “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我从来不曾见过、甚至有可能还是一个罪犯的人呢？因为所谓的预言吗？”


    “圣庭的预言从不出错，艾尔。”大祭司道：“当你见到他时，你的灵魂就会告诉你，你爱他。”


    “这是龙的宿命。”


    电梯门无声息的向左右滑开，他们见到了正站在门口的叶星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