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活着
作品:《花落月陨》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透过窗帘缝隙渗进出租屋,秦雨栀蜷缩在床榻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头边缘。布料下硬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咽下满室的潮闷,最终还是将那把银质笔刀抽了出来。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刻着细碎的蔷薇花纹——那是三年前在精神病院,唯一愿意和她分享午餐的病友送的,后来那人转院,再也没了音讯。
笔刀在指间翻转,刀尖划过左手小臂时,旧伤的疤痕突然泛起细密的痒意。那是三个月前,她用指甲抠破皮肤留下的结痂,此刻被新的压力催生出暗红的印记。秦雨栀忽然笑了,笑声轻得像猫的呼噜,却带着金属般的锋利。“疼吗?”她低声问自己,手腕骤然发力。
鲜血渗出的瞬间,她想起楼下便利店门口被踩烂的玫瑰,也是这样粘稠的红顺着花茎往下淌。空气里很快弥漫开铁锈味,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香,在月光下织成一张迷离的网。她盯着手臂上蜿蜒的血线,直到它们汇聚成滴,砸在米白色的床单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
“真难看。”她皱起眉,用纸巾随意擦拭伤口,却在抬眼时撞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却因失血显得格外鲜艳,眼尾那颗泪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竟生出一种病态的妖媚。“像个鬼。”她嗤笑一声,将笔刀塞回枕头下,拉过被子盖住手臂,却在闭眼时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要挣脱什么桎梏。
第二章医院陌路
清晨的阳光带着消毒水味撞进鼻腔时,秦雨栀正站在市一医院的走廊尽头。她穿着宽大的黑色连帽衫,袖口死死压住手腕的绷带,指尖却仍能感受到布料下渗开的湿意。昨天半夜简单包扎的伤口似乎崩裂了,每走一步,都有细微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
“庸医!你们这群庸医!”尖锐的叫骂声突然从精神科诊室传来,秦雨栀下意识停住脚步。只见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正指着戴眼镜的男医生鼻子怒吼,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我女儿好端端的,什么狗屁抑郁症?肯定是你们想骗钱!”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疲惫却克制:“沈女士,根据量表测评和临床观察,您女儿确实存在重度抑郁倾向,伴有自残行为——”
“放你的狗屁!”女人猛地挥手,“啪”的一声脆响在走廊回荡。秦雨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直挺挺跪在地上,侧脸红肿起五道指痕。她垂着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唯独露出来的脖颈细得像折断的芦苇,校服袖口下隐约可见青紫的勒痕。
女孩忽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直勾勾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是条穿城而过的护城河,河水在晨光里泛着灰绿色,潺潺流动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竟带着某种诡异的吸引力。秦雨栀心里猛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拦住她!”医生大喊着追上去,中年妇女却愣在原地,指着女孩背影骂道:“死丫头,又给我丢人现眼!”
秦雨栀几乎是凭着本能跟了上去。她跑过吱呀作响的消防通道,撞开沉重的安全门,正看见女孩爬上护城河的石栏杆。河风掀起她的病号服,瘦小的身躯在晨雾中晃了晃,像一片随时会坠落的叶子。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的刹那,秦雨栀只觉得那张脸苍白得刺眼,却毫无熟悉感——不过是又一个被家庭碾碎的灵魂罢了。
“不要!”她的喊声被河风吹得七零八落,眼睁睁看着女孩纵身跃下,“扑通”一声巨响后,水面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
第三章寒河浮生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满鼻腔,秦雨栀呛咳着抓住漂在岸边的救生圈。她从小在乡下池塘玩水,水性不算差,却低估了深秋河水的刺骨。视线被水波晃得模糊,她拼命划水靠近女孩下沉的位置,指尖终于触到一片冰凉的布料。
“抓住我!”她大喊,却被灌进一口浑水。女孩的身体像块石头往下坠,眼神依旧麻木,甚至没有挣扎。秦雨栀咬牙用救生圈卡住她的腋下,手臂的伤口在水里裂开,血腥味迅速引来小鱼啄食,痒意混着疼痛让她几乎痉挛。
“妈的……”她骂了句脏话,用尽最后力气往岸边游。就在体力即将耗尽时,一道黑影“噗通”跳进水里,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们俩。秦雨栀晕乎乎地抬头,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湿发贴在额角,正是刚才在医院走廊擦肩而过的年轻男人。
“咳咳……”被拖上岸时,秦雨栀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气,冻得发紫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女孩的手腕。中年妇女这时才尖叫着跑过来,妆容花得像调色盘:“救命啊!有人跳河了!”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几乎同时响起。秦雨栀裹着好心人递来的毛毯,看着医护人员把浑身湿透的女孩抬上担架。女孩忽然转过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秦雨栀心头莫名一紧,却听见男人在身后喊:“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她低头看向手臂,绷带已经被血水浸透,红得触目惊心。救护车呼啸着驶离,秦雨栀望着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奇异的执念。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听见中年妇女刚才吼过一句——“沈湘月”。
第四章旧痕新痂
出租屋离医院不过百米,秦雨栀冻得牙齿打颤,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家。推开门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八点十七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恍如隔世。
她冲进浴室,热水哗啦啦浇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头里的寒意。手臂的伤口在热水里刺痛难忍,她咬着牙用碘伏消毒,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眼尾那颗泪痣,忽然想起沈湘月母亲骂医生的话——“什么狗屁抑郁症”。
“呵。”她冷笑一声,关掉花洒。裹着浴巾出来时,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游戏推送。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第五人格》,指尖划过屏幕上红蝶的海报,那个穿着和服的女监管者,眼尾也有颗相似的泪痣。
“就玩一把。”她喃喃自语,选了红蝶进入匹配。然而开局不到三分钟,她就被求生者溜得晕头转向,电机“滴滴”作响,队友接连倒地。秦雨栀的脾气渐渐上来,指尖在屏幕上敲得生疼,最后眼睁睁看着四个求生者从地窖逃脱,结算页面跳出“四跑”的字样。
“淦!”她猛地把手机摔在枕头上,屏幕亮起又暗下,映出她气得发红的脸。“垃圾游戏!”她像只炸毛的猫窝进被子,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沈湘月跳河的瞬间——那眼神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空洞。
她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翻找通讯录,又点开社交媒体,试图找到“沈湘月”这个名字。屏幕上跳出无数个相似的账号,却没有一张照片能对上那张苍白的脸。秦雨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不过是救了个陌生人,何必自寻烦恼。
第五章病房回声
下午三点,秦雨栀终究还是去了医院。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狼尾辫束成低马尾,眼尾的泪痣在淡妆下更显妖异。精神科病房的走廊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运作的“滴滴”声和护士查房的脚步声。
走到沈湘月的病房门口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宋琦叉着腰站在病床前,声音尖利:“我告诉你沈湘月,别给我装死!哪有什么抑郁症,就是你太闲了!昨天让你做的数学卷子呢?”
病床上的女孩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比上午更苍白,手腕上缠着绷带,显然是被救上来后处理过伤口。她没有哭,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边缘,像是在抠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你这是什么态度?”宋琦见她不理睬,抬手就要扇过去。秦雨栀下意识推门而入,脚步声惊动了宋琦。“你谁啊?”女人上下打量她,眼神里满是警惕。
“我是……路过。”秦雨栀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湘月手腕的绷带上,和自己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宋琦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只是转向沈湘月继续念叨:“听见没有?明天必须去学校,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秦雨栀靠在门边,看着宋琦唾沫横飞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刺眼。这场景像极了她母亲当年逼她吃药的模样,同样的“为你好”,同样的不容置疑。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绷带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时,护士林薇抱着病历夹走进来,语气温和:“沈女士,病人需要静养。”宋琦悻悻地闭上嘴,却在护士离开后,凑到沈湘月耳边低声骂了句什么,才摔门而去。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秦雨栀走到病床边,看着沈湘月苍白的脸,忽然开口:“护城河的水,很凉吧?”
沈湘月猛地转过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绪——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张了张嘴,氧气面罩挡住了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秦雨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硬糖,放在床头柜上——那是她路过便利店时随手拿的,水果味的包装在惨白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突兀。“我叫秦雨栀。”她说,“昨天救你的人。”
沈湘月的视线落在那颗糖上,又慢慢移到秦雨栀的脸上,盯着她眼尾的泪痣,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
窗外的护城河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河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带着水汽的凉意。秦雨栀看着沈湘月眼中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或许早已在某个看不见的深渊里,有了隐秘的联结。
“别再跳了。”秦雨栀轻声说,“河水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伤口更疼。”
沈湘月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秦雨栀没有安慰她,只是转身离开病房,留下那颗糖在床头柜上,像一颗微弱的星。
走廊里,林薇护士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来看她。”
秦雨栀摇摇头,推开安全门,河风瞬间灌满她的衣领。她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云层遮住,只留下淡淡的光晕。手臂的伤口还在疼,但她第一次觉得,这疼痛不再是孤独的证明,而是某种隐秘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