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硕鼠硕鼠
作品:《青禾谋:从汀兰院到凤仪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把青禾从硬板床上薅了起来。
“今天得去领咱们院的份例,去晚了更没咱们份儿了!”还顺手塞给她一块昨晚特意省下的、更小更硬的饽饽,“垫垫肚子,路远着呢!”
青禾心里一暖,虚弱地笑了笑,“多谢春桃姐。”这姑娘真是汀兰院里的小太阳。
“嗨,你是青蔓姐的妹妹,还跟我客气啥!”春桃摆摆手,随即又垮下脸,“不过……库房的张管事,那可是个顶顶难缠的主儿!”
“领份例……很麻烦吗?”她试探地问。
“唉,说起来就气!”春桃套着衣服,小嘴叭叭地开始数落,“张管事那滑头,月钱是不敢少,可东西缺斤少两,质量奇差,害得我跑断腿去换去争,多半也没用!”
“那……王妃不管吗?”青禾小心翼翼地问。
她可记得王妃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感觉不像能忍气吞声的主儿。
春桃叹了口气,一脸愤懑:“王妃好歹是抱着算盘长大的,这要是在沈家……可王府里……唉。王妃说了,能忍则忍,先把根基站稳。这日子,简直太憋屈了!”
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青禾心里对这位王妃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或许,可以从这个“份例”入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至少,得让汀兰院的日子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
于是她忍着全身的酸痛,跟着春桃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汀兰院。
王府很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威严与奢华。路上遇到的仆役行色匆匆,偶尔瞥见她们,眼神里也带着一种疏离。
“看,那就是王爷住的‘凌霄阁’。”春桃指着东边一座气势恢宏、守卫森严的院落,声音压得极低,“王爷领兵多年,规矩严着呢,咱们可千万不能靠近那边!”
青禾远远望去,只觉得那楼阁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这就是她们名义上的男主人,一个连新婚妻子都懒得看一眼的冷面王爷。
她收回目光,默默记下方位和守卫情况——生存守则第一条:远离高危区域。
又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目的地——王府库房大院。院子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各院的管事、嬷嬷、丫鬟仆役都有,手里拿着签子(对牌),等着领取各自院落的份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和攀比。穿着体面些的管事嬷嬷们互相打着招呼,像春桃和青禾这样,一看就是不受宠院子来的,甚至都没人多看她们俩一眼。
“喏,那个穿蓝绸子坎肩、胖得像个丸子的就是张管事!”春桃用下巴点了点库房门口一个正唾沫横飞训斥小厮的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地低语,“就是他!最会看人下菜碟!”
青禾默默观察。张管事身材肥胖,小眼睛精光四射,正指挥着库房里的杂役搬东西,手指几乎戳到对方脑门上。他嗓门洪亮,语气傲慢,对地位高的管事就堆满笑容,对普通仆役则一脸不耐。
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硕鼠。
排了足足半个时辰,腿都站麻了,才终于轮到她们。
“汀兰院?王妃的份例?”张管事眼皮都没抬,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薄薄的册子翻了翻,又扔到一边,“春桃丫头是吧?等着。”
他慢悠悠地踱进库房,好半天才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杂役,抬着个看起来分量就不太足的,落满灰尘的破旧箩筐。
几样东西被“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喏,都在这儿了,点清楚。”张管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张管事!这布都泛黄了!茶叶全是碎末渣子!还有胭脂水粉呢?上个月就没给!”
“哎呀,春桃姑娘,你这话说的!”张管事皮笑肉不笑,“府里开销大,各处都要紧着用。布能裁衣就行,茶叶是足秤的!至于胭脂水粉嘛……”
他拖长调子,眼神轻慢,“王妃娘娘天生丽质,又深居简出,你们汀兰院拢共就仨人,要那么多作甚?”
“你!”春桃眼圈都气红了。
青禾在心里的小本本又狠狠记下一笔:克扣实锤,态度恶劣,言语挤兑。她拉了拉春桃的袖子,示意她别冲动。现在硬刚,吃亏的只能是她们。
她上前一步,微微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怯和呆愣:“管事大人……那,那这个月的灯油……也没给?”
张管事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干瘦不起眼的小丫头。他嗤笑一声:“灯油?记在账上了!下个月一并补!行了行了,赶紧抬走,别挡着后面的人!”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春桃还想争辩,青禾却已经弯下腰,吃力地去抬那箩筐。
春桃见状,也只好憋着气,和她一起抬起沉重的箩筐。两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留下身后张管事轻蔑的哼笑声和其他院仆役若有若无的议论。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漫长。沉重的箩筐压在肩上,里面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青禾咬着牙,一声不吭,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如果能接触到真实的账目……
一个念头在青禾心中悄然成型。
“青禾,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春桃喘着粗气,委屈地问。
青禾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符合人设的茫然和沮丧,“说不赢的。”
春桃沉默了一下,更委屈了:“可我就是气不过!就算咱们王妃出身商家,他们也太怠慢了!”
“气……也要有力气才行。”青禾小声说,目光扫过春桃同样瘦弱的肩膀,“先……把东西抬回去。王妃……还等着呢。”
莽撞的抗议只会让处境更糟。她得保存体力,更需要思考对策。
回到汀兰院,两人已是筋疲力尽。
王妃沈静姝正坐在窗边的旧书案前,安静地翻看着一本账册(大概是她的嫁妆私账)。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扫过两人抬回来的东西,最后落在青禾苍白汗湿的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如同深潭,但青禾却觉得那水面之下,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抓不住。
“放下吧。”王妃的声音温和,“春桃,去打点水,你和青禾擦洗一下。”
“是,王妃。”春桃应声去了。
青禾垂手站在一旁,像个真正呆愣木讷的小丫鬟。
她感觉到王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重新落回账册上。
“青禾,”王妃忽然开口,“今日领份例,可还顺利?”
来了!青禾心里一紧。王妃在试探,在观察她的反应。
“回……回王妃,”她低着头,声音带着点受惊后的微颤,“张管事……说东西都给了,灯油……记在账上,下月补。”她只陈述“事实”,语气里全然没有告状和抱怨。
屋内安静了一瞬。
王妃的手指轻轻拂过账册纸页,没有再问话,只是淡淡地说:“嗯,知道了。你也去歇歇吧。”
“是。”青禾垂头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她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王妃的方向。
只见王妃依旧安静地看着账册,但她的指尖,却极轻地在账册的某个数字上,停顿般地点了一点。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青禾的心湖。
账册……王妃也在看账。
青禾躺在自己那简陋的小床上,身体的酸痛一阵阵袭来,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王府生存,道阻且长。
王妃深沉,难以捉摸。
张管事克扣,是摆在明面上的第一道坎。
而账册——王府那本被肆意涂改的公账,王妃那本洞察秋毫的私账——成了她窥破迷局、撬动生路的第一把钥匙。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汀兰院特有的,带着潮湿的冷清。
撕开生路的第一步,或许,就从看懂王府的“账”开始?
哪怕只是汀兰院这一本小小的、被人肆意涂改克扣的烂账——那是张管事的罪证,也可能是王妃破局的关键,更是她青禾在这王府立足的第一个台阶。
她得想办法……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