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考

作品:《学霸养狗日记

    十月初,开学的新鲜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第一次月考带来的压力。第一次全校统考的意义总是非凡,重点高中这名头像块刚揭锅的烙铁,烫得慌,没有人想在“考上市重点”的潮水退去后被发现自己在裸泳。


    走廊里抱着书本前往老师办公室的身影多了起来,课间打闹声被压低嗓门的讨论题目的声音取代,不时传来“函数”、“受力分析”、“时态”的只言片语。


    林渡的世界,被压缩得只剩下那张压在玻璃板下的方格计划表和桌沿鲜红的“高考倒计时:988天”。他的生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仪器,每一分钟都被切割、填充、利用到极致。月考,对他而言不是挑战,而是必须完美执行的指令,是他向母亲证明自己达标的关键节点。


    午饭时间,林渡通常避开拥挤喧闹的食堂。他带着一个用锡纸包好的冷三明治,独自走向教学楼僻静的顶楼。这里风大,视野开阔,能将楼下攒动的人头和远处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也鲜有人打扰。


    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围栏,快速而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远方,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在执行一项维持身体机能的必要程序。


    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闪过早上临行前林谨瑜玄关阴影里的脸:“第一次月考,是检验你能否适应重点节奏的试金石。前五名,是底线。别让我失望。”“前五名”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与此同时,在食堂角落,陈野正抓紧这宝贵的碎片时间。他一手拿着一个冷了的馒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本单词本,嘴里无声地快速开合,眉头紧锁,眼神死死盯着那些扭曲的字母组合,仿佛在与它们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哟!野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用功呢?”宋朗端着餐盘大大咧咧地晃过来,一眼瞅见陈野手里的单词本,嗓门洪亮地嚷道,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小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陈野正沉浸在单词里,猛然被叫到名字,身体瞬间绷紧了一下,像被踩了尾巴。抬头,脸上那点惯常的混不吝的笑已经挂上了:“朗子,关你屁事!老子不用功,难道还研究菜谱啊?”旁边几个吃饭的乐了。陈野没事人似的继续翻他那破本子,低头啃馒头的瞬间,嘴角绷得死紧,腮帮子嚼得用力,那点压不住的烦和不甘,只漏了那么一丝儿。


    他考上来的那个破乡镇中学,英语老师自个儿读课文都带着土坷垃味儿的口音,语法?听力?口语?更是想都不用想,全靠死磕课本那点词,课外没有任何积累。


    这导致陈野的英语学习从根子上就是瘸腿的,听说能力、单词积累和语法能力几乎都为零。他需要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啃英语这块对他来说最咯牙的骨头。


    月考按入学成绩排考场。第一考场在阶梯教室,汇聚了年级前五十的精英,林渡坐在前两排靠窗的位置。当试卷发下,他的动作迅速得如同机器启动,审题、落笔、演算,动作流畅稳定,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均匀而迅疾的沙沙声。他心无旁骛,眼中只有题目和答案,周遭的一切仿佛被自动屏蔽。


    时间在他这里被精确切割,每一道题的解答都在预设的轨道内完成。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遇到有难度的题目,构建解题框架和思路的时候,林渡眼前会瞬间掠过母亲检查他作业时的场景:她戴着细边眼镜,手指点在他草稿纸上某个跳过的步骤旁,声音不高:“这里,为什么省略?过程不完整,就是潜在的失分点。高考容不得半点侥幸。”


    那手指仿佛此刻正点在他的答卷上,让他下笔更添一分审慎,却也压上了一层无形的重负。


    第五考场的氛围则明显不同。陈野拿到英语试卷,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满篇密密麻麻的字母像爬行的蚂蚁,他像一条误入了瓷器店的霸王龙,举步维艰,只能笨拙而悲壮地用笔尖戳刺着题目。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无从下手,语法规则如同天书,听力部分更是灾难,叽里咕噜什么都听不懂,最后只能连蒙带猜、连滚带爬地狼狈填满答题卡。


    然而,当翻到物理试卷时,他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那些复杂的受力分析、运动轨迹、电路图,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他眼中锐光一闪,甚至流露出一丝近乎狩猎般的专注。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划拉几下,关键状态草图就出来了,受力箭头标得明明白白,能量转换清清楚楚。


    解答大题时,他的思路跳跃却直击核心,步骤虽不如林渡那样板正,但逻辑内核清晰又高效。


    最后一道电磁感应综合题属于高二学到的内容,超纲了,题干又臭又长,大部分同学看得头晕眼花,直接放弃,陈野却快速剥离掉次要信息,抓住核心变量——磁通量变生电动势,回路电流,安培力培力……他迅速在脑中构建出动态模型,几个关键草图跃然纸上,解题过程虽显潦草,却直指要害,刀刀见血。


    这是一种顾全还没讲过,但在他拆旧电机时领悟到的能量守恒与动量变化联立的思路,他顺着这个思路做出了附加题。监考老师溜达过来,看周围学生附加题那块都空空如也,就他那块写得满当当的,还不像是瞎写公式糊弄人,多看了两眼才走开。


    考完最后一科物理,压抑了数天的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走廊。哀嚎声、欢呼声、争论答案的喧闹声此起彼伏。


    “最后那道选择题选C吧?肯定是C!”


    “操!我摩擦力忘记算进去了!”


    "野哥!陈野!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选的啥?那个滑块冲上圆弧的,到底能不能到最高点啊?" 宋朗的大嗓门第一时间在人群中响起,他挤开几个人,目标明确地冲向刚走出考场的陈野,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好奇的同学。


    几个男生围住了刚走出考场的陈野,七嘴八舌地追问。


    陈野被堵在墙角,懒洋洋地靠着冰凉的墙壁,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和藏不住的倦。他眼皮都没抬,想了想,报了个答案:“D。”


    “D?!卧槽,为啥啊?” 宋朗哀嚎一声,"讲讲思路呗野哥!"


    陈野摆摆手,敷衍道:“回去了再给你们讲,我试卷没带。”他作势要挤出人群,目光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尽头——一个高瘦、笔挺的身影正以明显快于常人的速度,面无表情地穿过喧闹的人群。


    是林渡。他像一艘破冰船,强行在沸腾的人海中犁开一条通道,对任何试图搭话或对答案的声音充耳不闻,那紧绷的侧脸线条和微微抿紧的嘴唇,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焦躁。他脚步不停,径直拐向通往顶楼偏僻男厕的楼梯。


    陈野看着他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虽然嘴上还在和同学闲谈,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林渡消失的方向。林渡那不同寻常的紧绷和逃离般的速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陈野的感知里。在底层环境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让他对任何异常都格外敏感。


    “诶?那不是林渡吗?跑那么快干嘛……” 宋朗顺着陈野的目光也看到了,话没说完,就被陈野打断了。


    “行了行了,”陈野收回目光,脸上还是那副笑,“孩儿们,先散了吧。你们大王要放水去。”


    这个总冷得像块冰的同桌,此刻的状态显然不对劲。一丝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推着他脚下一转,也朝那个僻静厕所晃荡过去。


    林渡几乎是撞进了教学楼一楼最偏僻的男厕。狭小空间瞬间隔绝了走廊的喧嚣,消毒水和陈旧瓷砖的味道混合着轻微的霉味,瞬间将他包裹。他压抑着胸口的起伏,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依旧撞击得耳膜嗡嗡作响。考完最后一科的瞬间,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巨大到排山倒海般的空虚和恐慌。


    林渡拧开水龙头,任自来水哗哗流下。他双手撑在光滑却冰冷的陶瓷台面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好像要捏碎坚硬的釉面。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新糊的纸,眼下是浓重的、几乎蔓延到颧骨的乌青,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眼神里没有一点考完试的轻松,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


    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不确定的答案: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超纲了,用竞赛方法做出来,步骤是不是跳得太快?数学的证明题,有个关键推导好像没写全……英语阅读理解有道题,选项模棱两可……明明都是他反复权衡后写下的答案,此刻好像都变得模糊。


    入学测验的顺利和母亲用红笔圈出的“前五名”,牢牢铐住了他的思维。那鲜红的圈仿佛就在眼前晃动,伴随着母亲冰冷的声音:“这里的竞争,比你想象的残酷百倍。松懈一分,名次就会下滑十名。”


    他记得小学五年级那次期中考试,因为一道应用题理解偏差,从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五。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份试卷摊在餐桌上,用红笔在错题旁标注了巨大的问号,整个周末,他被关在房间里,反复做了五十道同类题型,直到深夜。那种被失败感囚禁的窒息感,此刻卷土重来。


    这次题目的难度显著高于平时测验,学校的出题老师明显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周围那些沉默或喧闹的同学,他们的水平深不见底,未知而充满威胁……强烈的失控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最后一题……”他盯着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脸,无意识地低声喃喃,更像是在质问镜中的幻影,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那道题……步骤好像没写全……”镜中的幻影扭曲成了林谨瑜审视的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就是你所谓的万无一失?”


    他闭上眼,好像这样就能隔绝那些不断翻涌的可怕念头。但无济于事。那个最核心的恐惧,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母亲圈出的“前五”像一道紧箍,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睁开眼,像是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点或驱散这灭顶的恐慌,再次俯身,机械地掬起一捧又一捧自来水,用力拍打在自己的脸颊、额头和紧闭的眼睑上。


    水流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浸湿了衣领,挥发后带来刺骨的寒意。皮肤被搓得发红,甚至微微刺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


    “咔哒。”


    厕所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渡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拍打水流的手悬在半空,水滴顺着指尖滑落。他透过湿漉漉的睫毛警觉地看向镜中反射的门口,身体本能地绷紧,试图将刚才泄露的脆弱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