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回了一次A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长街，慢慢观看着这个见证过我出生、成长、毁灭的城市。


    当初走得决绝，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狰狞可怖。


    可是如今再回首，发现这里和S城也并无区别，一样的街道扬尘，一样的高楼大厦，甚至天空都是一模一样的灰蓝色，连空气污染指数都大差不差。


    许多建筑都翻修或者拆迁过，我甚至认不出当年我租住过的那个小区在哪里。


    我走着走着，来到孤儿院的门口，看见小孩子们在玩跷跷板，高低变幻中早已经遗忘了当初的噩梦。


    这些年，为了补偿当初被我连累的孩子们，我每个月都用匿名账户给孤儿院打一笔钱，如今看来，他们生活得很好。


    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学姐打来的，她说李玉宣想要见我。


    警局冷硬的钢铁门和刺眼的白色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我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的牢房门紧闭，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声或是铁门关闭的哐当声。


    我来到了指定的探视室，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对面坐着那个人。


    他此刻低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膝上，仿佛一只失去了生气的动物。


    “你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发着颤：“白薇，你真的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吗？”


    我想到A大的图书馆和草坪，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没有动心过呢？


    那年夏日，法国梧桐树下，微风吹起少年雪白的衣角，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不染世事的王子般，闯入我灰暗而无趣的生活。


    我也曾憧憬过，渴望过，像花痴少女般在校园论坛的角落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妄图窥探他那与我截然不同的、美好多彩的世界。


    当初的一眼惊鸿。最开始追我时的百般温柔，都让我这个曾经惨遭抛弃、孤身长大的伶仃孤女无比的眷恋。


    可惜当初的我太自卑、太自傲、太要脸。而他又站得太高，看不见污泥里的仰慕和消亡。


    于是一切都变了，尘埃里的少女想要退回去保护自己仅剩的骄傲，云端的少年却步步紧逼，原本期待的美好被一步步摧毁。


    最后全都碎在了那个红色的钞票四处飞扬的傍晚。


    “你知道吗？当初我是很认真的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的。”


    李玉宣的表情如遭雷击，他好像很难想象自己亲手打碎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我最开始不排斥你喜欢我，我认真地考虑过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我想象不出来，可我有想过的。”


    “可你见我不答应，就怂恿所有人来欺负我，那时候我就发誓绝对不跟你妥协，我以为你早晚会来跟我道歉……”


    他看着我，神情无比悲痛，像是一个等待被宣判死刑的囚徒。


    “直到那年冬至，在奶茶店里，我还一直觉得你会来认错的，”我笑着说，“我没等到，我等到你捅给我的一把刀，比冬天还要冷无数倍的刀子，那时我就发誓我恨你一辈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真心爱我。


    我告诉学姐说，我对于爱情，和大多数人对赌场的看法一样。


    只有疯子才会碰这种运气。


    我不是疯子，我也疯不起，所以我再也不会相信李玉宣。


    话说出口，我心里一阵畅快：“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我决定不再恨他了。


    放过他，也放过当初那个被践踏在污泥里，碎了一地的自己。


    我转身离开，向着外面的朝阳走去。


    这天是立春，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我的寒冬，早就过去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