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内，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狂暴而壮丽得如同神话般的景象，震撼得彻底失去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赵刚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望远镜，“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镜片碎裂，但他毫无察觉。


    王师傅张大了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呆滞，他忘了呼吸，直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才猛地吸了一口气。


    钱处长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瘫倒下去，被身后的警卫员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李云龙，这个在死人堆里打滚的悍将，此刻也像个木雕泥塑，一动不动，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滔天骇浪。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直到……


    “滋啦……飞……飞……飞起来了！！”


    无线电里，突然传来一个前沿观测点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彻底变调的嘶吼！


    “天呐——！！它飞起来了！！”


    “它真的飞起来了！！！”


    观测站内，那一声声变调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引爆了凝固的空气。


    而在几公里外的地下数据室内，气氛却依旧凝固在另一个维度的窒息之中。


    这里没有观测窗，看不到那壮丽而狂暴的火龙。这里只有仪器单调的“嗡嗡”蜂鸣声，和铅笔划过坐标纸时那令人心焦的“沙沙”声。


    十几名从各单位抽调来的技术兵，像一群被钉在椅子上的活死人，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设备。一块巨大的玻璃板被竖在墙上，背后用灯光打亮，上面铺着一张粗糙的军事地图。一个代表着“冬风一号”飞行轨迹的光点，正在地图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无比煎熬的速度，艰难地移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


    光点越过了一道代表“五十里”的红线。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分钟。


    光点颤颤巍巍，但依旧顽强地爬过了“一百里”的标记。


    负责遥测信号接收的一名技术兵，死死地抓着桌子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突然，他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动作之大，甚至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依旧在移动的光点，用一种因为极度激动而彻底劈叉、变得尖利刺耳的声音，嘶吼起来：


    “一百里！……报告！飞越一百五十里！……信号……信号稳定！！”


    死寂！


    整个数据室，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他，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却承载了无数人希望与绝望的光点。


    “两百里！！”技术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它还在飞！天呐！它还在飞！！”


    “两百五十里！！”


    “轰——！”


    当“两百五十里”这个数字被吼出来的瞬间，数据室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了！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轰然炸裂！


    “成功了！！”


    “飞过去了！！”


    技术员们疯了！他们扔掉手中的纸笔，跳上桌子，像一群野人一样互相捶打，拥抱，把记录着数据的纸张撕碎了抛向空中！狂喜的、不成调的嘶吼和嚎叫，几乎要掀翻这个地下堡垒的顶棚！


    观测站内，李云龙通过内部通讯听到了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报靶声。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铁血悍将，此刻却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天灵盖！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警卫员，疯了一样冲到通讯台前，一把抢过话务员手里的话筒。


    他打开了所有通讯频道的开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响亮，最得意，也最震天动地的一声咆哮：


    “打中了——！！！”


    “他娘的打到三百里外了——！！！”


    “老子的‘铁棺材’！成了！！！”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吼出了那个在他心中早已封神的名字：


    “周怀安——！！你他娘的就是神仙下凡——！！！”


    咆哮声通过电流，传遍了基地的每一个角落，也像一颗引爆所有情绪的炸弹，在观测站内轰然炸响。


    狂喜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一切！


    钱处长再也绷不住了，这个一向注重仪表的军工部负责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任由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成了……真的成了……”


    角落里，奉天来的王师傅和上海来的陈厂长，这两个在技术和生死边缘徘徊了无数个日夜的老伙计，再也顾不上什么专家的体面，像两个受了委屈终于等到糖吃的孩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老陈……咱们……咱们没白干啊……”


    “老王……我他娘的……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整个基地，整个戈壁滩，都沉浸在这场迟来的，用血与火换来的狂欢之中。他们成功了，他们用一堆破铜烂铁，创造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


    与戈壁滩上那震天的喧嚣和狂喜截然不同，千里之外的红星机械厂，地下最深处的指挥中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周怀安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没有庆功的红旗，而是几张刚刚从前线传回的，“冬风一号”部分回收残骸的照片，以及一份写满了测试数据的报告。


    报告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旁边，被他用红笔画上了刺眼的叉。


    【弹道末端误差：三点二公里】


    【二级指令响应延迟：零点七秒】


    【燃料利用率：百分之七十三（低于理论值）】


    ……


    门外，是整个红星厂震天的欢呼声，是庆功宴上传来的喧闹和歌声。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铅门，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却更反衬出这间指挥中心的冰冷与孤寂。


    周怀安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在他看来，这次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信息差和心理战打出的“新手村”胜利。他用一个夸张的“三百里”目标，将所有人的期望值和恐惧感都拉到了顶峰，以至于当一个实际上只能算“勉强及格”的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视之为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