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接连下了三天。


    林家庭院里的雪松、栗树上攀缘的绿色藤蔓只剩下零星的叶芽。


    安静的餐厅里，林奚看了一眼三分熟带血的牛排，银色的刀叉在白色瓷盘上划过，刺耳的声音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皱眉。


    “没教养。”


    坐在主位上的贵妇女人淡淡抛出一句，连眼神都没有给林奚。


    而那把带着没教养属性的刀叉，下一秒就被林奚甩在了桌上，刀尖直指对面同父异母的弟弟。


    还不等入赘的林父摆出父亲的威严，贵妇就示意管家，将写着《婚前协议》四个大字的东西送到了林奚手边。


    暖色调的光打在惨白的纸张上，使黑色的楷体字没有那么生冷。


    林奚一目十行，最后的目光锁在“林家子”三个字上，带着些许挪揄笑了笑。


    “别人要娶的是林家的孩子。”


    “那不应该是他吗？”


    他手里重新添置的餐刀金属面上映出神色各异的三人。


    这么多年，这家人从不允许自己进这栋屋子。


    唯一一次允许，竟然是叫自己和一个年过60，能够当他爷爷的男人结婚。


    “你的户口已经迁进来。”


    “他家比较传统，嫁过去之后，你要平衡好你跟他，以及四个孩子的关系，不要抛头露面，明天就把你的工作辞了。”


    “哥哥，新婚快乐。”弟弟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对了妈妈，下周傅家晚宴上我想戴polaris设计师最新设计的手链，妈妈你帮我约一下吧。”


    “好。”


    一家子其乐融融。


    林奚冷眼瞧着，笔盖一摘，用锋利的笔尖刺破薄薄的纸背，撕裂出一条长长的，无法愈合的口子。


    “谁说我答应了？”


    “结婚？”


    “我结你爹！”


    合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直接被林奚撕成两半。


    他带着泄愤，带着不甘，带着屈辱，纸揉成团，咔咔作响。


    “林奚！”林父按耐不住想教训，而林奚猛地起身，椅腿与地板刮擦出一声短促的锐响，以绝对的高度俯视林父。


    他的影子斜斜地压在大理石地板上，站姿似竹，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将纸团丢到餐桌上的汤里，溅起的油滴子化在纯白餐布的蕾丝中。


    “当初你抛弃我妈，为了钱跟这个女人结婚，现在为了钱，又把你儿子卖给一个老男人，皮肉生意做得真不错。”


    遮羞布被**裸揭开，林奚嗤笑看着林父颤抖的手：“不如把你的屁股洗干净，对方肯定会为你出个更高的价钱！”


    “荒唐！”贵妇呵斥，威严满满。


    但林阮不怕，抽起盘子就是摔。


    “比声音大啊？”


    “除了葬礼，别再联系我。”


    说完林奚转身不带任何留恋，决绝地离开这个曾经期盼了十年，又绝望了十年的家。


    公路两旁的灯光不断闪过车身，一排排红色的车灯汇聚在笔直的大道上，形成一条长龙。


    林奚见状，绕了小路，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路面上，他来不及降速，猛打方向盘，撞向了右侧的路灯。


    车大灯直接被撞歪了。


    林奚的头重重地撞到方向盘，脑子一阵嗡鸣。


    另一半完好的车前灯正好照在走在人行道上，撑着雨伞，穿着黑色短袖的傅序临身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刺眼的灯光让傅序临的眼睛眯起，使得凤眸更加狭长。


    他抬高雨伞，看到车门被男人粗暴地踹开，摇摇晃晃下来。


    林奚额角的血线正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在苍白如釉的皮肤上格外刺目。睫毛被雨水压得低垂，却遮不住那双猫似的圆眼睛，眼珠子转了转，最后遥遥对上傅序临的目光。


    “看路啊！”林奚抹了抹眼睛上的血珠，狠声狠气道：“不看红绿灯找死吗？”


    一直都走在人行道上，根本没有过马路的傅序临：“……”


    “你的手受伤了。”挂掉电话，今晚刚解决完人的傅序临心情不错，难得好心提醒：“去医院看看。”


    林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臂上被挡风玻璃的碎片扎进去一块，血已经把白色条纹衬衫浸染，略微使劲握紧右手，疼得他眉心直跳。


    这下，别说是握方向盘，就是提笔可能都有问题。


    要是刚回国，polaris就传出受伤无法执笔的新闻，那就糟糕了。


    他刚刚签约公司，违约金高得吓人。


    这条幽深的小巷前后都没有人影，林奚咬咬唇，不得已追上还没走远点男人。


    “喂，你等等！”


    林奚冒雨小跑，一边跑一边喊，直到绕到男人的面前，才活生生把男人逼停。


    “等等！”


    林奚捂着受伤的手臂，抬起头，喘着气，借着雨幕中明亮的白炽灯灯光，看清了男人带着混血感的脸。


    梳着背头，微蓝的瞳孔陷在深邃的眼窝里，高挺的鼻梁下是冷情的薄唇，唇角正因林奚的拦路而不着痕迹地垂下。


    林奚怔了怔，没想到s市路人的颜值都这么高，无牌短袖套在健硕的身上，像一件高定似的。


    男人穿得简单，裤腿脚还粘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巴，手头更是一块大砖头手机，像上个世纪的大哥大。


    不太富裕的样子。


    “送我去医院。”林奚眼睛都不带眨，任由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到眼眶里，给出自认为对方不会拒绝的筹码，“一千报酬。”


    傅序临被林奚笃定语气中的傲慢逗乐了，他的个头高，俯视带着强烈的压迫和难以察觉的轻蔑，“不去。”


    这是谁家被惯坏的小少爷？用钱砸人？可惜，他找错了对象。


    “医院又不远……”林奚以为是傅序临嫌价低，咬唇加价，“三千……五千，一万，一万总行了吧！”


    傅序临转身就走。


    “喂！”


    林奚前后再看了一圈，又跟了上去，“等等，价格我们还可以……啊——”


    人行道上一块小砖坏掉了，林奚一脚踩到边上，另一头立马翘起来，他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手掌，肩膀，膝盖，全部都撞到了冰冷生硬的地板，疼得他乌黑的眸子立马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傅序临转头，看到林奚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疼……”


    林奚蹙紧眉头，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污水在昂贵的面料上漾开圈圈圆圆，他红着眼眶抹掉手掌上的小碎石子。


    楚楚可怜的样子令傅序临捏了捏了手头伞柄的软外壳，看着那滴眼泪始终都没有落下，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这时，一辆挂着两陆牌照的黑色迈巴赫缓缓驶来。


    傅序临走到林奚跟前，手头的伞面盖住了林奚的脑袋，拉近距离，他看清了林奚的脸。


    一张完全长在他审美上的脸。


    迈巴赫停在两人身边。


    “两万。”林奚不忘目的，继续砸钱，“3公里，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见男人不为所动，林奚咬咬牙道：“三万！”


    “呵。”


    傅序临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半垂下的眼眸被灯光拉长了阴影，加深了生人勿近的感觉，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这会是有了点兴趣。


    就在林奚以为要失败的时候，傅序临点了头。


    “我的车在后边。”林奚艰难地起身，没有接傅序临伸出来的手，全凭自己的毅力撑着带路，“等到了医院，钱我会打到你银行卡上。”


    迈巴赫的车窗缓缓下降，傅序临轻轻瞥了他一眼，司机心领神会地驾车离去。


    他跟在踉跄的林奚身后，看到了那辆车前盖都翻起来的宝马m4，忍不住挑了眉。


    这确定还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