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她叫四妮

作品:《墨香策山河

    阿蛮挣扎,推开了他的搀扶,拢紧五指强忍着疼痛吃力爬起,挺直了腰板。


    “殿下,卑职斗胆,求您收回成命!”她再一次请命,拼尽全力忍着剧痛,亦要把恳求说出。


    太子摇摇头,似乎略有些不解:“你的伤,是皇城司责罚的?既如此,为何坚决留在皇城司?况且,留在皇城司,你连自己的本名都无法示人,你甘愿终埋于暗处?”


    “殿下,请您收回成命!”她不想多解释,只再一次伏拜磕头,也掩饰了强撑不住的虚弱。


    太子叹息一声,却只说道:“孤先带你回东宫,待御医看过你的伤口,此事稍后再议!”


    阿蛮似乎也无理由拒绝,她已然快要撑不住,浑身虚汗发抖,险些晕厥过去。


    ……


    东宫率府的值房内,火炬如昼,宫人依太子之令又送回两盆炭火,才驱散室内冰冷的阴湿之气。


    御医匆忙前来后,发现是女卒卫,只得请宫人帮助脱了阿蛮的衣裳,透过娟纱屏风,看到那纵横交错透着殷殷血红的伤口,已是触目惊心,待问清楚宫女伤口深浅,只摇摇头叹息。


    出来复命之时,御医语气中满是怜悯:“老臣,便没见过这般狠毒的伤口,还是打在一个女子身上!”


    “她怎么样?”太子负手在殿外,听闻此话,亦是转身一惊。


    “约莫十道鞭伤,那么厚重的冬衣下依然皮开肉绽,且还残留着狼牙的钢钉,可见受了重刑,且很难痊愈,必然要留下伤口了!”太医说罢,摇摇头。


    太子陡然沉默,负着手臂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双眸呆滞盯着庭中雪景。


    “幸好是习武之人,这点疤痕也不碍事!殿下,老臣将给她敷药,缠上白布静躺五日再看,可否?”


    太子不动。


    “殿下?”


    太子略一回神,含糊道:“嗯,以你之见照办!”


    ……


    太医走后,太子步入值房,缓步走过屏风探视床上的阿蛮。


    两名正湿着布巾,给阿蛮擦汗伺候的宫女伏身退至一旁。


    太子见床上之人脸色苍白,抖着身子呓语,低声询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回殿下,太医说,陈卫尉身有溃疡,恐有脓毒血症之险,这几日发了温症,要小心应对!”


    “嗯,你们留下伺候吧!”


    宫女应声是,又上前伺候着。


    太子也不好靠近,男女有别,他只得离床半丈之远负手远觑,想起她的跪求推拒,眼眸一深,失落地垂下眼帘,而后默然离去了。


    他之所以把阿蛮调入东宫,便是听了崔题之见。


    阿蛮身份可疑,若在近旁更好掌握她的行踪。他与崔题调查延朔党,与皇城司调查延朔党,所求目的迥异,自然不肯让皇城司险掌握了线索。


    只是他对阿蛮又隐隐有了怜惜之意。


    只是不知道阿蛮,为何宁可委身于臭名昭着的皇城司影卫之职,而不肯光明正大入东宫六率府,堂堂正正地以本来身份示人?


    而此时的值庐内,宫女退去之后,熄灭烛火,房中陷入一片黑暗,阿蛮在高热中却反复被噩梦纠缠。


    ……


    梦中出现久不再忆起的村头茅屋,三间茅舍每逢下雨便如水帘洞,湿风和冷雨从任何想不到的地方侵入,很快淋湿常年阴冷的地板。


    从爷爷辈起便祖传的破旧蚊帐,是家中唯一挡风的东西了,床榻上唯有腐败的茅草,钻满了虱子,每当入夜之时便四处啃咬着皮肤。


    家徒四壁,四个女儿一个襁褓中的男丁,唯一身半新的衣裳轮流穿换。


    阿蛮多数时候只裹着不从何处捡来的破布,蓬头垢面,光着脚丫子,浑身脏兮兮,每日劳作仍不能糊口的父母,还要紧着襁褓中的小儿子,顾不上四个女儿,任由她们似叫花子捡拾食物。


    哦,那时候她不叫阿蛮,更不叫陈靖,村里叫她四妮。


    彼时的四妮三四岁的年纪,还不能开口说话,从无人认真教导她该如何与人交谈。


    幸好几个姐姐对她颇为照拂,捡拾了东西皆要分她一口。


    饶是如此,她们捡拾的东西仍被父母哄去,攒着等候要债的上门之时,还可以抵消几个铜板。


    四妮小时候见到獐头鼠目、牛高马大的无赖上门索债,便浑身发抖,她总想尽办法捡拾破布木砖,堵截坍塌的草浆矮墙,可她辛辛苦苦堵上十几日,仍轻巧被几个无赖一脚踹得稀烂。


    “哗啦”一声,院墙的破布废砖散落一地,她也吓得躲到柴扉之后,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几个姐姐阻拦无赖抢夺家中的东西,最后,便连祖传的破旧蚊帐也掳走了。


    来了几次,掳不走任何东西了,便拖着十岁长姐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哭喊,淫笑着便要掳走。


    四妮头一次发疯一般从柴扉后冲出来,抱着他们的手臂啃咬,又被似甩开狗崽子一般,狠狠甩到了柴扉上,刮了一身伤,稚嫩的手脚全流淌着血。


    然而父母回来之时,只冷冷地撇了一眼,娘亲甚至低骂:“讨债鬼!”


    又过了两日,长姐忽然不见了,父母只说:“嫁人了,享福去了!”


    她幻想不出,长姐享的福气该是如何,是否能每日吃上一碗逢年过节才吃上的汤饼?


    又过了几日,二姐也不见了,唯独七岁的三姐与她。


    好在,要债的不再上门来,她与三姐过了一段消停日子。


    一日,她与村里的混孩子大牛,为了抢夺一根柴薪打了起来,大牛讥笑她:“你再蛮横又何用,将来还不是被卖到窑子,摇尾乞怜等着大爷我赏几个铜板!”


    她用含糊不清地回敬了几个字眼:“你……才……窑子!”


    大牛哈哈大笑:“你家欠地主的税还不上,你大姐被卖进了窑子,你二姐抵做丫鬟,我前几日还听俺爹与隔壁王叔酒后闲话,说在镇上游棚,看到你长姐涂脂抹粉,打扮得似十五六岁大女儿,等候贵客梳拢开苞呢!”


    她不知“梳拢开苞”为何意,只觉得不是什么好词,便又把大牛打了一顿,自此,她才知道她天生一身蛮力。


    她雄气赳赳回家后,磕磕巴巴地对三姐道:“长……长姐在……镇上,我……我们去找她……吃汤饼!”


    三姐陡然抱住她哭道:“四妮,快逃,爹娘想杀了我们,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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