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生命绝唱
作品:《墨香策山河》 皇帝缓缓抬手。
何承恩躬身趋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叠厚如砖石的诉状取来,而后,御座前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似催命符,逐渐镇压了殿中的嗡嗡细语。
四下俱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所有人心思各异,不敢妄动。
皇帝龙睛低垂,只扫过诉状一眼,目光便骤凝。
这潘令宁,居然让每一份诉状之上,皆按着一个暗红发黑的血手印,血腥气仍旧弥漫,沁入鼻息,仿佛无数冤魂在当前泣血呐喊!
实在过于触目惊心!
皇帝默不作声,把讼状分发给左右人之人。
诉状很快如脱笼的信鸟,传至后妃、太子,乃至文武百官手中。每一个接触诉状的人,无论何种立场,皆被血印骇得面色骤变!
此时,太后反而不好跳出来了,否则实乃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捻起讼状一角,快速扫过,眼中透出百般嫌恶,轻哼一声很快搁置到案上,却冠冕堂皇开口:“皇帝,今日乃正旦吉庆,万国来朝,君臣同乐,岂可让此等污浊案牍、血腥戾气,扫了诸卿与贵宾的兴致?”
崔题见此,一步踏出,笏板高举:“太后容禀,鬼樊楼一案,数次重提,民怨如沸!今日更有数百苦主以血状鸣冤,可见此案非比寻常,已涉及千万民意,臣以为,应当立即审断,刻不容缓!”
太后凤目含威,正欲训斥。
方才憋了一肚子闷气的北契虬髯大使,却抢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皇帝陛下,此等‘鬼樊楼’的名号,我等入汴京不足一月,已是如雷贯耳,街头巷尾,妇孺皆知,如此骇人听闻的巨案,竟能在泱泱南国绵延数载不绝?啧啧……当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他话音一落,其余外邦使节亦纷纷侧目,笑意带讥诮。
太后脸色瞬间阴沉。
皇帝面上却无波澜,只淡淡道:“让诸位见笑了。”随即,他猛地一拍御案,扫视阶下,“开封府尹、大理寺卿、御史中丞!此案,尔等作何解释?”
被叫唤的几府长官,战战兢兢地立起,持着笏板躬身,不敢挺直了脊背。
御史中丞为三法司长官,首当其冲,刘敏拜请道:“启禀陛下!鬼樊楼一案,半年前业经三司会审,人证物证确凿,卷宗详录,皆已呈报御览,朱批结案。如今又有人提起,且事关天家贵戚,恐有人暗中挑拨。此女既然能诈做流言,攀咬贵使,可见妖言惑众成性,便令我等羁押审讯室,严加鞫问,必能查明真相,肃清流毒!”
崔题立即反驳:“刘台长,半年前三法司会审,苦主一次次当庭验伤,血泪斑斑,然则结案之后,鬼樊楼恶行非但未绝,反更变本加厉,乃至苦主不得不携了数百讼状告到御前,此次再移交审讯室,程序如前,难道便能查明真相?”
崔题冷哼,若让他们轻易把潘令宁带走,只怕尸骨无存,此案仍是石沉大海。
刘敏气笑:“崔学士堂堂一个内翰词官,未经刑名,安敢妄议三法司威信?”
“他人不能质疑,我乃苦主,可能质疑?”
潘令宁邹然抬眸对峙,目光如炬,面色决然,“御史台负监察百官、风闻奏事之责,民女于去岁十一月末,曾三次投书台院,告发肃国公府三女公子林洛芸,强掳归正人李延之后温巡,逼其为赘婿!御史台为何毫无反应?难道归正人改名换姓入朝,不值得台院警觉?”
“归正人”一出,满殿炸开了锅,非议之声甚嚣尘上。
“归正人?竟有此事?”
“温巡?莫非是去年一甲进士,被林府榜下捉婿的那位?”
“林府竟敢……竟敢收留归正人为婿?”
便是旧党阵营内部,亦是一片骇然骚动。这事可能可大可小,作深了可比鬼樊楼一案后果更严重!
肃国公林翎如遭重击,脸色唰地惨白。
此事他心知肚明,本与温巡有秘约,以为能瞒天过海,连太后亦未全盘告知,此刻被当庭揭破,如芒在背。
他目光如毒刀,狠狠剜向潘令宁。这贱民,竟连自己的前未婚夫也如此狠心出卖?
潘令宁却无视于他,转眸看向开封府尹王越:“王相公,你身为鬼樊楼主审,城东东来衣铺张掌柜的小女儿,光天化日之下被鬼樊楼赵九娘驱船捋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义弟王二蹬为查此案,遭歹人追杀,惨死汴河!我数次告状至开封府衙鸣冤,为何皆被衙役搪塞推诿,相公您更是避而不见?我二蹬义弟尸骨未寒,开封府竟以‘意外溺水’草草结案,连尸身都未曾仔细勘验!难道在相公眼中,我辈草民之性命,果真贱如蝼蚁,不值一哂么?
“还有大理寺!半年前鬼樊楼一案,只揪出一个所谓林氏远房侄儿顶罪,帮凶赵九娘至今逍遥法外,而那犯下滔天血案、背负数百条人命的‘林公子’,竟只判了个流放远恶军州?如此轻判,天理何在?王法何张?这便是大理寺执掌的,天下刑名之公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一通连番质问,胸中积郁已久的悲愤汹涌释出,此刻她已无所顾忌,如同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炬,拼尽最后的光热,誓将污浊之处照个通透!
“最后,肃国公!尔身为当朝一等国公,享万民膏血供奉,为何纵容子弟横行不法,草菅人命?半年前我初入汴京,便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遭林府家丁当街掳掠!马行街上,数名太学生皆可为证!试问肃国公,这大梁天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能管束尔等贵戚?还是只因,当朝的太后殿下,乃姓林?”
她目光如熊熊燃烧的火球,灼向御座之上!
“刁妇住口!尔如此血口喷人,污蔑贵戚,犯颜太后,罪该万死!”肃国公按捺不住,猛然站起指着她怒骂。
太后以冷笑:“呵,朕今日算是听明白了,好一出大戏,原来这兜兜转转,刀锋皆指老身!皇帝,朕为你嫡母,扶你上位,纵使没有亲情,也有恩义!你纵容如此宵小在宫宴中狺狺狂吠,构陷国舅,攀咬哀家,置君威于何地?置孝道于何地?置国体于何地?”
“你如此昏聩不明,不忠不孝,可还配坐在这龙椅之上执掌江山?”
太后最后一句,夹杂着雷霆之怒,霎时所有旧党大臣乌泱泱站起,纷纷拜请:“请陛下明鉴!勿信谗言,伤及天伦,勿堕不孝不义、不明不察之境地!”
“请陛下明鉴!若听信此妖女,便是效那商纣夏桀,自绝于列祖列宗!”
烛光透出战立人群的长影,乌鸦鸦一片,遮盖筵席,遮盖寥寥数几、仍旧垂首谨小端坐的新党士人,几乎把本来光明透亮的大殿吞没在阴影中。
直到此刻,潘令宁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旧党之势,已遮天蔽日,其锋芒所指,竟可粉碎君威!
喜欢墨香策山河请大家收藏:()墨香策山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