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伤敌一千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未燃尽的烟灰在风里迸散。
逃跑带起的风压得烟头火星低伏,又猛然高蹿,挣扎着向上燃烧。
他快速地窜入熟悉的胡同。
那是观察依萍的‘据点’。
他真的紧张了,后背贴在墙上,轻轻换气。
脚步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展昀大大松了一口气。
隔了一会,路上没了动静,展昀探出头去。
结果,呆愣在原地。
依萍就站在那,静静地盯着他。
这是继上次玫瑰园分手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展昀的双眼无措又尴尬,狭窄的通道根本容不下他的目光。
依萍坦然的多,直直地看着展昀。
“你瘦了很多。”依萍的嗓音有些哑。
展昀愣住,一股心酸袭上心头。
一千个一万个想不到,她第一句话会说这个。
他确实瘦了很多。
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打了头油,亮得闪眼,全都向斜后方梳着。
眼眶比之前要深,眼神在浓密的睫毛后翻涌。
双颊也向里缩了一点,带着一丝倦容。嘴角的线条比之前冷硬了很多,足以看得出此人不好惹。
依萍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他。
压抑、悲伤、阴郁、又戾气十足。
这还是他吗?
依萍又开口了:
“你的外表跟你的身份很配。”
展昀不知道回复什么,目光躲来躲去最后落到依萍身上。
之前都是隔着一段距离,躲躲闪闪地看,此时终于能近距离、大大方方地看了。
她也瘦了。
但是很精神。
“没有话要和我说?”
依萍的目光在他脸上游弋,希望能多发现一丝线索。
可展昀就像个石头一样,只是杵在那盯着她。
“你经常在停云雅集门外,不会只是想当个‘活化石’吧?”
展昀眼神震动,终于开口:
“你怎么会知道?”
依萍扯了扯嘴角,满是酸涩。
要说知道,也是刚刚知道。
以前只是怀疑,此时才真正确认。
“你留了那么大一个破绽给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有时候我出来的时候,就会闻到若隐若现的烟味。”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也在疑惑,是谁驻足在这里抽烟。”
“我怀疑是你,但没有证据。”
“现在——”
依萍摊了摊手,表示无需多言。
展昀失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行踪倒是隐藏的好,没想到还是漏了一拍。
依萍向前走了一步,展昀有些惊愕地后退一步。
“在你这种聪明人眼中,我这种愚笨的人可能永远发现不了你的行踪。”
“所以,你大概也不会在乎什么破绽不破绽吧。”
“只是我不明白,你几次三番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依萍的眼中突然蒙上一层泪雾,声音变得低沉:
“在你面前,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我的身体,我的感情,你已经全都拥有过了。”
“即使这样,还不满足?”
“还想继续看我这个傻瓜,如何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展昀身影晃动,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有些仓惶,本能地摇头,他没想掠夺任何东西,更不是玩弄她。。
这么多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想她明媚的样子,哭泣的样子,追着车子的样子......,每一个她都那么让自己心痛。
她的笑,她的泪已经完全浸润了自己的灵魂,让他夜夜辗转反侧。
如果思念能和他的话一样利落,他就不会如此痛苦。
“如果......如果我没有和宋媛清结婚,你......”
“......还会在我身边吗?”
他说得如此没有底气,后面那句如被抛掉的烟灰。
“你说什么?”
依萍不可置信地问。
展昀自知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凭什么这么问?凭什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这是对她的侮辱。
“对不起......”
依萍抬手,捂住双眼,抹去那层泪雾。
“我可以回答你。”
她停顿了一下:
“陆依萍或许可以,但停云雅集的老师、振华育儿所的姐姐、陆振华的女儿绝对不行!”
她深深吸口气,声音变得凛冽:
“看来是我给了你错觉,让你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
“一个人再蠢再笨,也不会一直被人玩弄。”
“蠢人也知道疼,也会反击。”
展昀目光愣愣的,他不在乎什么反击。
如果报复自己会让她好过一点,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依萍又走近了一步,这次展昀没退。
沉吟了一下,依萍抬头,一字一句说道:
“不要不以为然。”
“因为你也有把柄在我这里。”
展昀的反应有些迟钝,他的大脑还停留在‘玩弄感情’上。
于是,顺着依萍的话,喃喃地问:
“什么把柄?”
依萍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明亮、很幽深,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过,再漂亮,也是一双撒谎的眼睛。
依萍的声音轻轻的:
“你忘了?”
“你曾经杀过三个日本兵啊!”
“杀了之后,还把对方沉尸湖底了。”
“听说日本人最多疑了,只要有一点点嫌疑就会大刑伺候。”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摸上展昀的肩膀,摩挲了两下:
“这里——”
“不也是一种证据吗?”
这句话落下,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也静止了。
展昀的手指微微一动,——某根弦绷得太久,终于断了。
他没有转开视线,只是垂眸和她对望。
两人眼中都蓄积了泪水,因由各有不同。
他的神情并不溃散,而是凝实,如一把钝刀剜进身体,痛得清晰、具体又实在。
眉目间还是很平静,唇角维持着那抹弧度,可眼里的光却一寸寸暗下去,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
他张合了几次嘴巴,才挤出一句话:"……是啊!"
两个字,轻如叹息。
他不想辩解,无需质问,更升不起愤怒,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站在那里,当座安静的石像,表面完好,内里空洞。
依萍不想继续耗下去了,收起眼泪。
“不要再来打扰我,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