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新旧思想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他去一名学生家里教传统国学,那名学生家境不错。不止是国学,白话文、数学都请了先生。


    宋媛清是这家姐姐的同学,来家里做客。


    听到他摇头晃脑地讲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时,她终于坐不住了。


    没有敲门,没有打招呼,就那样推门而入,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坐在后面。


    饶是钟述衡见过许多名门闺秀,此时此刻也有些晃神。


    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扎着黑色腰带,拿着黑色手袋,脖子上戴着红白相间色丝巾。


    更不用说她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尤其那双眼睛,瞳孔黑亮,眼神直接,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浑然天成的妩媚。


    美艳不可方物!


    这是钟述衡的第一反应。


    宋媛清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全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


    钟述衡微愣片刻,又自顾自地开始教学。


    不管对方多么夺目,这样没有礼貌的行为他都是无法认同的。


    女人的外表或许可以迷惑人一时,却无法迷惑人一世。


    原以为,这个女人是进来找茬的,没想到她居然坚持听完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上完了课,钟述衡整理着资料,打算离开。


    宋媛清终于开口了:“没想到这样年轻的外表下,也可以藏着一颗腐朽的心。”


    “什么时代了,居然也好意思说出‘不可使民知’这样愚不可及的言论。”


    她挑了挑眉,眼带挑衅地盯着对方。


    钟述衡没有说话,因为没必要解释太多。


    这种富家千金他见得多了,只要不合她们的意,总归是要发泄的。


    他教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可能一瞬间把所有的思想都灌入到学生脑中。教学需要循序渐进,显然宋媛清没有耐心也不可能一直听下去。


    这都不重要,他只需按照自己的教学节奏就好。


    更何况,他来这是赚钱的,至于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的忍让并没有让宋媛清收手。


    事实也如他所料,宋媛清在第一次浅尝辄止后,再也没听第二次。


    但她对自己的定性很彻底。


    即使偶尔遇见也会出言讽刺。


    言辞激烈,语气刻薄。


    他心里忍着气,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只是,他不太懂,这家的小姐是很有教养的,与她的父母不同,她对权贵一向不感冒。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忍受宋媛清那样的同学!


    他没有问,不过那位小姐也说了原因:


    “其实,媛清是个很好的人。她只是太想改变这个世界了,方式激进了一点而已。”


    钟述衡不能苟同,恶言恶语能改变世界,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


    他不愿意与人在言语上争高低,既然她认为是,那就是了。


    这天,又遇见了宋媛清,她梳着麻花辫,穿着学生装。整个人没那么张扬,多了一丝清冷。


    唯一不变的是,从她嘴里出来的话还是那么火辣:


    “哎呦,又来讲‘之乎者也’啦!什么时候讲讲‘三纲五常’呀,我也听听钟先生的‘高见’!”


    “天大地大,我还没见过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书生讲课呢。”


    光说还不够,她还要夸张地大笑。


    边笑边拍打旁边的同学,那个女学生有些尴尬,她刚帮宋媛清澄清她的品性,后脚她就来打脸自己了。


    钟述衡不是没脾气的人,之前已经三番五次地退让了。


    可这个不知道哪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小姐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不知道她是对自己不满,还是对自己教授的内容不满。


    终于,他忍不住反击了:


    “宋小姐,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的。或者你的笑话就是这么低级。”


    “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它的出现都是有一定社会因由的,并非凭空产生。”


    “可能,宋小姐的脑子里满是‘新思想’,对这些‘旧东西’不屑一顾。”


    “但是,这些‘旧东西’并非一无是处。”


    “正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没有‘旧’哪来的‘新’?”


    “就像野草,那么富有生命力。可它们也是在一代一代的枯草里发芽。”


    “很多人自诩新青年,不也是在‘老’青年的经验中成长起来的吗?”


    “没有前人走‘错’的路,怎么有后人标记‘对’的方向?”


    “这个世界,不光事物是这样,思想也同样是。”


    宋媛清脸上的讥讽之色减少,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古董’不是个哑巴。他居然还说出了一些道理,而且说的还不错。


    不过,她仍有质疑:


    “那为什么不直接教那些精华呢?”


    面对这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想,这是我的能力使然。”


    “我还不够资格替别人决定,哪些对他们来说是精华,哪些是糟粕。”


    “这些传统学问流淌在中国人的血脉里,就因为如此,它也必须面对新的审问与对话。”


    “可我不觉得这是坏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回答。”


    “我们不需要为它辩解,但也不用全面绞杀。”


    “还有,我也请你思考一个问题,完全用新的标准来批判这些旧内容,是不是也忽略了它产生的历史合理性呢?”


    “如果我们这个‘人’足够‘新’,完全不用怕‘旧’的东西。”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让这些东西为己所用,那才是真正掌握了新思想的精髓。”


    他娓娓道来,语气不卑不亢,没有躲闪的懦弱,也没有强硬的攻击。


    这让他的话语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瓦解了对方的堡垒。


    宋媛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而后,眼神中又流露出欣赏、赞同和愉悦。


    钟述衡知道,宋媛清同意自己说的话了。


    关于这一点,他也很诧异。


    宋媛清居然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而生气,反而能感受到一种鼓励和认同。


    钟述衡心里的天平也有所撬动,或许她同学说的是真的。


    她的人真的不坏。


    宋媛清褪去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她的目光带上了温度。


    这反而让钟述衡无法适应。


    他匆匆逃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