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怦然心动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报社里,杜飞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


    “我们的集体回忆出来了,要不要看?”


    “告诉你们,收费哦。”


    尓豪正在赶稿,最近他采访了很多战士遗孀,心里很难过,没有心情搭理杜飞。


    书桓则感兴趣地走过来:


    “这次怎么这么久?”


    杜飞短叹:“还说呢,这是我攒钱自费洗出来的照片,当然久啦。”


    书桓一张一张地翻着,忍不住夸赞:


    “杜飞,你的技术精进了不少,真的可以说是‘艺术品’。”


    杜飞傲娇的说:“那当然。现在想要哪张,自己挑吧。”


    书桓快速地翻动几张,揶揄道:“杜飞,你偏心!”


    “好多蓉蓉的照片。你还说这是我们集体回忆,我看快成蓉蓉个人秀了。”


    杜飞急的一把抓过来,‘恶狠狠’地说:“不看算了。”


    书桓无奈摊手,好笑地摇摇头。


    转身要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突然看到地上遗落了一张,可能是刚才杜飞抢过去的时候掉落的。


    书桓弯腰拾起,转过来的瞬间便愣住了,依萍的照片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刹那间,他的呼吸凝滞了。


    照片里的依萍站在一棵蓝花楹下,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镀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神迷离,如云如雾,就那样静静地望着远方。


    微风掀起了她的几缕碎发,让整个人生动起来。


    她的肩膀还有头发上飘落着蓝花楹的花瓣,几乎浓缩了整个春光。


    书桓的手紧了紧,他看看念念有词欣赏照片的杜飞,再看看抓耳挠腮不断写稿的尓豪,把照片放进了口袋。


    “好了,终于写好了!”


    尓豪兴奋地大喊,拿着稿就冲进了主任办公室。


    不过片刻,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书桓问:“怎么了?”


    尓豪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胸腔也剧烈起伏起来。


    “主任说稿子太负面,不让登报。”


    “我就不明白,这怎么负面了?战士牺牲了是不是事实?他们的遗孀生活艰难是不是事实?”


    说着把稿子重重地摔在桌上。


    书桓同情地望着尓豪,不过他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关于这类的不过稿才是常态。上次李副官的事主任也说过于负面,不能刊登。


    “其实,你可以把主任的意思想的正面一点。现在很多人过的很艰难,在这种时刻,他们的心灵需要抚慰。所以,我们做记者的,应该把这个世界上更多的爱和希望呈现给读者。”


    尓豪刚想反驳,主任便出现了。


    “书桓说的正是我的意思。尓豪,你要多和书桓学习。”


    主任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尓豪心里不服气,也没办法。


    书桓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听说,最近可云和依萍经常去孤儿院做义工。干脆我们报道一期孤儿院的情况如何?”


    “我们的战士在前面保家卫国,最起码也要让大家知道,即使他们回不来,他们的后代也有人照顾。”


    杜飞的声音越说越小,这个世界上的悲剧何止一个!


    可恶的战争!可恶的侵略者!


    书桓拍拍手,驱赶低迷的气氛:


    “那就这么定了,改天约上如萍她们去孤儿院。”


    在书桓他们没来的时候,可云已经每天到孤儿院报到了。


    她来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勤,做的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她没上过什么学,懂的不多。不过,洗洗涮涮这些还是在行的。


    她认真的清洗每一件衣服,在太阳下晾干,然后规规矩矩地叠好。


    这几乎是她唯一能做的......


    就在可云用力搓洗的时候,一双手把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一双有力却柔韧的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


    可云错愕地抬头,是那名医生!


    “不要再洗了,你的手已经受伤了。”


    可云马上摇头否认:“不不不!我要洗,这些孩子每天都玩的脏脏的,我要把这些污渍洗干净才可以呀。”


    “你说的,要他们环境干净一些才能保证健康。”


    说着,可云又要把手伸进那盆冰冷的水里。


    上海天气虽然炎热,但洗衣服的水却是彻骨的冰冷。她的手掌通红,整只手不自然的肿胀,更不要提因为搓洗而破皮的手指。


    俞砚鸣摇摇头,她不是在干活,她是在自虐,她在惩罚自己!


    他强硬地拉起可云,语气僵硬:


    “你伤害自己,我是医生,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云挣扎不过,被俞砚鸣强制带到医务室。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不管可云怎么抗议,俞砚鸣都不为所动。


    可云望着被医生包扎的像熊一样的手指,着急的动手就要拆掉。


    俞砚鸣迅速制住她的双手,语气严厉地说:“不要胡闹!”


    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些冷漠,让可云害怕的瑟缩了一下。


    俞砚鸣自己有些严厉,转而说:


    “我知道,那个孩子让你很伤心。但是,这不是个错误,这是个悲剧。而你,也不需要为这出悲剧负责。”


    “如果一定要找个责任人的话,那只能说是这个时代。”


    “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孩子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


    “如果你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孩子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可云彻底安静下来,她把手尖深深地掐入手心,将那几欲冲出的呜咽声咽回去。


    俞砚鸣长叹一口气,他走过来掰开可云的手,说道:


    “没人不允许你伤心,哭也不代表懦弱,你懂了吗?”


    可云的肩膀抖动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苍白的脸上。


    良久,可云才哑着嗓子说:“我懂了!我把伤养好了再过来。”


    她站起身,慢慢地向门口挪动。


    俞砚鸣看着那瘦弱的肩膀,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


    ......


    可云就这样与俞砚鸣相熟了。


    听俞砚鸣所说,他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平时没课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做义工。


    可云是他见过对孩子的爱最强烈的一个,也是最愿意付出的一个。


    可云听完这样的评价,只是甜甜一笑。自己哪有他说的那么好。


    可云抱着一堆木桩走了过来,她艰难地躲过一个又一个障碍。


    俞砚鸣不赞同地看着她,说道:“工作不是一天做完的,你不要总是像世界末日一样干活,好不好?”


    可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只是觉得能多搬一些就多搬一些嘛!”


    “而且,你绑的很快,我怕我做的太慢,拖累了你。”


    俞砚鸣摇摇头,真是个固执的小女人。


    可云跳过去看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木桩,眼里充满欣喜:


    “俞医生,你真的太厉害了,每一组都绑的那么结实。”


    可云查了查,又兴奋地说:“每一组都是七个,那不就是代表一周?”


    “我知道周一的英文是Monday......”


    说到这,可云的笑僵住了。


    俞砚鸣也抬起头,可云说她没上过什么学。不过,她居然会说英文,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会说英文?”


    可云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地说:“我只会几个,胡乱跟人家学的。”


    俞砚鸣不觉得英文也能‘胡乱学到’,但他不想拆穿:“那你知道木头用英文怎么说吗?”


    可云摇摇头。


    “Wood。”


    ......


    一个好老师,一个好学生。就这样在夕阳的余晖下笨拙地学着英文。


    桩子一连弄了几天,终于弄好了。


    俞砚鸣把这些桩子在孤儿院不远的空地上依次埋进事前挖好的坑中,然后填土,踩实。


    他们要围出一个菜园子。


    “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俞砚鸣边踩边问。


    “我看到孩子们吃的东西总是不够,而且他们还在不断长大,院里的物资会越来越短缺的。”


    “而我——”


    可云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衣角。


    “我没有钱给他们买那么多吃的。”


    “所以,我想我可以通过劳动,帮他们种菜,这样也能帮助他们,不是吗?”


    俞砚鸣定定地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许下的是一个伟大的愿望,远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可云听他这么夸赞自己,眉眼弯弯,唇角飞扬。


    她笑的那么纯粹,那么美好,直接印在了俞砚鸣的心底。


    可云见俞砚鸣满头是汗,递过去打湿的手帕:


    “俞医生,你擦擦汗。”


    听到她客气的称呼,俞砚鸣猛然起身,对着可云粗声说道:


    “叫我砚鸣就可以。”


    看着可云愣在那,又赶紧找补:“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听习惯了。”


    可云听话地又说了一次:“砚鸣,给你。”


    她还是那样,带着柔弱又清甜的笑。


    俞砚鸣整个人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不断拿眼角偷瞄可云,又怕对方发现,整个人别别扭扭的。


    不过,每次看到她的脸,都会觉得心中一甜。


    他重重地踩着脚下的土,想让桩子更结实一些。


    他不算一个愿意交谈的人,但在可云面前,却三番四次的挑起话题。


    他很清楚,这个女孩让自己心动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刻,可云几乎‘失业’了。


    当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俞砚鸣便抢过来做。


    可云无措地看着大汗淋漓的俞砚鸣和清闲的不得了的自己,纳闷这个人突然间怎么了?


    最后,在两人的‘配合’下,园子中种了黄瓜、丝瓜、豇豆、苋菜,俞砚鸣还托人弄了花椰菜的种子。


    园子周围,沿着栅栏种满了爬墙的蔷薇。


    “这片园子不仅是菜园还是花园,既可以饱腹又充满了诗意。”


    俞砚鸣幽幽地转向可云,有些沉迷地说:“是你创造了它!”


    可云被夸的脸色通红,她檀口微张,急急地摇头:“我哪有做什么,都是你在做!”


    “不用谦让了,是‘我们’一起创造的。”


    两人静静地站在园子前,期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刻。


    门口,汽车的滴滴——声响起。


    孩子们像听到暗号一般,一窝蜂似的向门外跑去。


    依萍和可云急忙站起来维护秩序。这帮小孩子,看到吃的什么都忘了。


    大门外,孩子们把展昀围了起来。


    司机帮忙把吃的玩的拿下车,孩子们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展昀把孩子们打发了,才得空说话:


    “医生,这个给你。里面有消炎药,还有一些退烧药。”


    俞砚鸣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他的语气里难得的带了些动容:“展先生,这药是救命的,我替孩子们感谢你。”


    展昀摆了摆手,每个人能做的都很有限,大家各尽其力罢了。


    依萍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展昀,见他突然到访,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于是,她装作很忙的样子,摆弄司机带过来的东西。


    展昀悄悄走近,静静地看着她在那拉过来摆过去。


    “你在炒菜啊?”展昀几乎是贴着依萍的耳朵说话。


    虽然,依萍已经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可突然出现的声音还是吓了她一跳。


    她嘴硬的说:“我在把这些东西弄的规矩一些。”


    “想要弄的‘多规矩’呢?”展昀特意强调了‘规矩’这两个字。


    依萍觉得她和展昀这边的温度明显过热,便推开他,跑去跟孩子玩。


    展昀则一脸坏笑地跟在后面。


    这时,俞砚鸣放好了药,走了过来。


    “展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俞砚鸣,叫我砚鸣就好。我是个医学生,有空就来这里做义工。”


    展昀一边看向依萍,一边与俞砚鸣寒暄:“我叫展昀,是个商人。”


    可能觉得自己介绍的太简短,展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医学生就好了。”


    “我觉得多几个像展先生这样的人,对这里的帮助会更大。”


    两人边走边聊,都觉得对方是青年才俊。


    展昀突然笑了一下,让俞砚鸣有些错愕,他不觉得他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展昀是看到依萍,觉得好笑。


    她为了与自己保持距离,几乎是绕着走,这未免太刻意了一些。


    展昀笑盈盈地转过头,对着俞砚鸣说:“什么?”


    俞砚鸣呆呆地摇头,说道:“我没说话。”


    一股淡淡的尴尬之气在两个男人之间升腾起来。


    展昀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们也去做点事情,如何?”


    俞砚鸣重重地点头:“太好了!”


    展昀和俞砚鸣修理了院子里的游乐设施,这些设施已经坏了很久了。


    大功告成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群俊男靓女相继走了进来。


    是书桓他们来采访孤儿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