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在孙连城心里咆哮，嘴上却挤出了沉稳而谦逊的腔调：


    “哪里哪里，都是高书记领导有方。我们区里只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不看职位高低，只看能力大小。马长明同志虽然即将退休，但经验丰富，群众基础好，是我们区里的一块宝。把垃圾山这种硬骨头交给他，我们放心。”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俨然一位深思熟虑、用人唯贤的伯乐。


    电话那头的秘书连连称是，又客气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孙连城长吁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湿凉。


    他瘫回椅子上，感觉应付这种扬面，比看一晚上星星都累。


    他哪里知道，此刻，在光明区一栋老旧的家属楼里，他口中的“宝”，正对着一纸任命状，唉声叹气。


    马长明端着老花镜，把那份会议纪要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脸上的褶子拧得更深了。


    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盼着最后这半年安安稳稳地退下来，谁知道临了，天上掉下来一口这么大的黑锅。


    “爸，您就别愁了，区长既然这么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给他倒了杯茶，正是他儿子马亮。


    马长明叹了口气：“道理？道理就是拿我这把老骨头去填坑！这垃圾山，十几年了，谁碰谁死，你爸我这是晚节不保啊！”


    马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爸，组织上正在考察新一批的副科级干部，我的材料也报上去了。您这时候要是撂了挑子，或者把事办砸了……”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马长明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乎这临退休的折腾，但他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途。


    自己窝囊了一辈子，不能在最后关头，给儿子光明的未来添上一抹污点。


    “我操他个孙连城……”老马低声骂了一句，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喝下了一碗壮行酒。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娘的，不就是座垃圾山吗？老子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还怕它不成！”


    那一刻，老黄牛的倔劲儿上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光明区上演了一出奇景。


    年近六旬的马长明副调研员，像个刚上任的毛头小伙，每天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奔波在环保局、城管局和财政局之间。


    起初，各部门的头头脑脑都打着哈哈，推三阻四。


    “老马，不是我们不配合，你看这设备，都老化了，实在抽不出人手啊。”


    “马调研，这笔预算得市里批，我们区财政，您是知道的，比脸都干净。”


    马长明也不生气，他也不谈什么大道理。


    他就在人家办公室一坐，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絮絮叨叨地开始忆苦思甜。


    “老刘啊，想当年你刚进城管队，还是我带的你，那时候咱们一起在街上追小贩，你那脚力……”


    “小张，你爸跟我可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当年他还分给我半袋红薯干呢……”


    软磨硬泡，人情开路。


    这些局长主任，要么是他的老部下，要么欠着他的人情，被他这么一念叨，谁也拉不下脸来。


    最后，只能咬着牙，签了字，调了人，批了款。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在一帮老伙计半推半就的“支援”下，垃圾山的治理工作，竟然真的有条不紊地启动了。


    推土机轰鸣，卡车往来，那座盘踞了十几年的“毒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办公室里，他正听着自己的门生，省公安厅长祁同伟的汇报。


    “老师，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孙连城启用的那个马长明，是个快退休的老干部，没什么背景。但他为人踏实，在光明区干了一辈子，人脉极广。这次垃圾山能动起来，全靠他那张老脸。”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他脑海中，一盘大棋已然成型。


    李达康用“垃圾山”这步险棋，意图将孙连城置于死地，可谓势大力沉。可孙连城非但没接招，反而看似随意地甩给了马长明这个“无用之人”。


    然而，正是这个看似无用的人，却拥有解决这种盘根错节的历史遗留问题的最强武器——人情和资历。


    这比任何行政命令都管用。


    孙连城此举，不仅轻松化解了李达康的攻势，还把事情给办成了！


    最妙的是，功劳记在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身上，既不会威胁到他自己，更不会落入李达康派系的手里。


    一石三鸟！高明！实在是高明！


    “同伟啊，”高育良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对祁同伟说，“这个孙连城，你要多关注。他有静气，有手段，更有格局。”他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李达康想用‘垃圾山’压垮他，他却举重若轻，用一个边缘人物盘活了全局。这在兵法上，叫‘以无用为大用’，是真正的高手。”


    祁同伟肃然起敬，他没想到老师对这个孙连城的评价如此之高。


    这番话，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在汉东官扬上流传开来。


    李达康的秘书向他汇报时，他气得把笔都捏断了：“滑头！投机分子！”


    而在高育良这一派的干部眼中，孙连城已然成了一个城府极深、手段莫测的“奇人”。


    一周后，京州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报了光明区垃圾山治理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报道。


    孙连城正穿着大裤衩，瘫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看着电视。


    屏幕上，马长明副调研员站在焕然一新的土地前，面对镜头，激动得老泪纵横。


    “……在这里，我最要感谢的，是我们的区长孙连城同志！是他，力排众议，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这是对我们老同志最大的信任和重用啊！我……”


    孙连城“噗”的一声，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


    信任？重用？老马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就是懒啊！


    【叮！宿主“无为而治”的甩锅行为，意外促成重大民生工程取得突破性进展，收获了下属的“真挚”感谢和组织的“高度”肯定，完美诠释了咸鱼的最高境界！】


    【叮！恭喜宿主获得咸鱼值+5000！】


    孙连城看着系统界面里暴涨的数值，乐得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这功劳，简直是白捡的！这咸鱼当得，太舒坦了！


    就在他沉浸在喜悦中时，私人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随手接通：“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