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约他相见

作品:《晚春潮

    孔玉泠禁不住应声:“自是熹荷,此前便与你说过,这是我表姐,姓于名熹荷。”


    可此溪荷并非彼熹荷,屏风隔着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于溪荷眼眸微凝,一时没有应声,对面的人似是察觉她的犹豫,又加上句:“姑娘不信我也情有可原,只我如今境遇姑娘也知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话倒是有理。


    她略一思索,斟酌着应:“郎君可有见过一对玉佩?龙凤呈祥,别有洞天。”


    “哐当”一声,杯盏落在桌案。


    屏风另一边的人声音微涩:“竟当真是你,俩月前我收到你已身死的消息。”


    孔玉泠已听不懂了,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眉头皱起:“你们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明白。”


    庒实软和着语气:“玉泠不若回避一二,我与于姑娘有要事相谈。”


    “好吧。”孔玉泠起身,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她心跳不自觉加快:“郎君知晓多少我阿兄的事?”


    屏风后的人默了默,他将倾倒的杯盏扶起,声音低了低:“实在惭愧,关于姑娘阿兄的事我知晓实在不多,除了知晓是宁王府所为,其余我也云里雾里。”


    竟也不知晓。


    她不免失落,只克制着声音如常:“无事,郎君且告诉我我阿兄是何时失踪,如何失踪,如此便好。”


    屏风后的人饮下茶水,接着缓缓出声。


    “我与你阿兄你是进京路上结识,寒门子弟向来是被排挤的,我与你阿兄也不例外,因此除了彼此我们也没有别的朋友,进了京后我与阿兄共同赁了处宅院,专心备考。


    “你阿兄说家里还有个妹妹,银子大多留给妹妹傍身,他得出门赚银子,于是会每天分半日时间在街上支个摊子,我亦是囊中羞涩,便时常与你阿兄一同,干的多是些书写的活。”


    提及此,他抬了头,声音隐隐疑惑:“姑娘可知晓你阿兄,他会模仿人字迹?”


    这话一出,她面色微变。


    阿兄确实会模仿人字迹,就像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无论多复杂的字迹他看一眼便能模仿的七七八八,若是用上心思,几乎难辨真假。


    此能力太过惹眼,可行的事又太多,实在是怀璧其罪。


    爹爹临走前都叮嘱着阿兄定要将此能力藏好,莫要轻易示于人前,阿兄也从不模仿人字迹。


    她声音微紧:“郎君是如何知晓的?”


    屏风后的人应:“是一次贵人指定我写副字帖,却不巧那几日我病了一场,又不敢得罪贵人,本想强撑着写完,却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隔日醒来贵人已拿到字帖,于兄说是我自己写的,我本不信,但瞧见那字帖后确实与我写的一样,我当时便信了,过了几天后突然回过味来,我那日确实晕过去了,可字帖仍是交了差,与我同住的只有于兄。”


    于是便知晓了此事。


    屏风后的人似是心绪开始起伏,声音一下急促:“我可已亡母起誓,此事我虽知晓,却从未说出口过,却不知怎的那贵人竟就这样知道了,还来问过我,我自是不曾吐露的。


    “此后于兄便失踪了,凭空消失,不仅如此,好似世上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一般,考的功名也被顶替,户籍信息直接销毁,我当时心慌极了,以为下一个便就是我,便寻求了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


    他应:“嗯,我祖母曾与伯老夫人有恩,只是已隔了三代,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挟恩前来,我也不敢多言,只说惹了贵人怕被报复,忠勇伯府便将我藏在庄子里,直到我顺利科考,拿了功名。


    “在这期间结识了玉泠,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便顺势接了亲。”


    此后有功名傍身,又有显赫婚事,自是不敢再轻易动他。


    于溪荷呼吸愈加紧:“你是如何确定就是宁王府做的?”


    “因为那贵人便是宁王妃,且于兄消失地这般干净,除了宁王府,我想不到别的了。”


    先帝在位时宁王是诗酒王爷,后太后掌权,宁王也是不理朝政,他当真有这般大的权利?如果绑走阿兄是因为阿兄能仿人字迹,那至少。


    人还活着。


    她缓缓闭眼,将翻涌着的心绪压下。


    “多谢郎君告知此事,至于文章作假,确实是我告知的郎君,也请郎君看在此事的份上,替我保守身份秘密。”


    屏风后的人一时没有应声,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低:“姑娘,此事也是我深夜来此的原因之一,文章造假,若是利用于兄的能力,我怕是无法翻身。”


    利用阿兄的能力。


    她皱了眉,若阿兄当真参与其中,他仿人字迹那般像,随便寻个他人的文章,再用庒实的字迹写下,众人再对字迹,届时怕是如何说不清。


    她微微起身,思绪不断流转,试图寻一个破局之法。


    屏风后的人也微微起身:“姑娘,我不知晓您如何得知的此消息,但我想你定有高人相助,若那人可护我不为宁王府杀害,我可自此融入暗处,为你做事,说到底于兄此事也有我的缘由。”


    融入暗处?


    她摩擦杯盏的手微顿,她如今确实需要帮手,倘若他可以为她做事……


    她看向门外:“若你自此融入暗处,怕是什么功名,什么婚事,都将不作数了,寒窗苦读十几载,打算就这样放弃吗?还有孔玉泠,你与她该有情。”


    屏风后的人分外坚定,应得毫不犹豫:“姑娘,在下以为并非考取功名混迹官场才算有所作为,如今我已被盯上,此事不成还有下次,无穷尽也,不如我隐入暗处,助姑娘一同将他们拉下高位。”


    这是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语。


    她心口震荡,双手交叠身前,行下大礼:“郎君大义。”


    屏风后的人也站起身:“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也是为了自己,至于玉泠,我会与她分说清楚,倘若真有我们成事那一天,有于兄作证,我也可洗清污名,与她成亲。”


    这是他的选择。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门,孔玉泠推门进来:“怎的了?”


    她看了屏风后的人一眼,自觉将空间留给二人。


    她将门关上,因着入了夜,四周格外安静,她不禁抬眸,上空一片漆黑,无云也无月。


    玉润走到她身旁:“姑娘。”


    她应了声,接着无预兆一般:“我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


    她已决计以身入局嫁去宁王府,本不该再求谢成锦帮助,可护住庒实不被宁王府暗害这事她实在想不到别人。


    只有他。


    玉润听得云里雾里:“姑娘说的是要对不起谁?”


    她歪了头:“应是要对不起很多人了。”


    话音才落,房门被倏地打开,孔玉泠匆匆走出,她面色很是不好,眼里尽是责怪,几步就走到她跟前:“我可有哪点对不住你?”


    还不曾说两句,她眼眸已红:“我以为你来传信是为了帮庄哥哥的,我生怕误了时候连夜用了祖母当借口唤你前来,结果却是隐入暗处为你所用,那我呢?”


    她抹了眼角:“你们甚至连到底要做何事都不曾告诉我,倘若你们不曾成功,我怎么办?”


    于溪荷抿了抿唇,似要说什么,却好似说什么都如此无力,屋内的庒实匆匆出来:“姑娘对不住,是我不曾沟通好。”


    说着将人重新拉进屋内,门再次关上,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玉润被吓了一跳:“这,这……”


    她重新转过身,呼出一口气后只觉得周身都疲惫了些许。


    又是一刻钟,房门被再次打开,顶着一双红肿眼眸的孔玉泠分外低落,她对着贴身女使低声交代,接着裹着黑袍的庒实走出,他稍一行礼后跟着女使走去。


    孔玉泠没有看她:“今夜便委屈姐姐睡在侧屋。”


    说罢另一女使走到跟前,似要带路。


    她看了眼哭过的人,犹豫一番后还是决计出声:“玉泠,此事非常复杂,若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原委。”


    跟前人没有应声,只兀自进了房里,留了个紧闭的房门。


    她无奈准备去侧屋时房门又被稍稍打开,只一个小缝隙。


    缝隙里传来她喑哑的声音:“姐姐,我知道其实我不该怪你,因为这是庄哥哥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情绪上涌不免迁怒,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事,但既然这般危险,我希望他能活下来。”


    她顿了顿,应声:“我答应你,在我身死之前,他不会死。”


    门再次被关上,她跟着女使去了偏屋,玉润跟在她身后,偏屋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昏暗中再次响起她的声音:“玉润,明日回于府时你寻个机会去趟靖武侯府。”


    玉润讶然:“姑娘,姑娘是要?”


    “嗯,我要约他相见。”


    ——


    翌日,伯老夫人终于醒来,瞧见孔氏就在眼前时又禁不住掉了好一会眼泪,直直教孔玉泠好一顿哄才将人哄住。


    孔氏依然是那般模样,硬着张脸丢下句:“没事就行了。”便要套车离开,不肯说一句软话。伯老夫人自是挽留,好一顿说才将人留下吃了午饭才走,她趁机让玉润出门递了信。


    她与孔玉泠不似此前亲热,孔氏与伯老夫人也有疙瘩不曾解开,这顿饭便吃的很是匆匆,最终以伯老夫人再次疲乏结束。


    她与孔氏一同回了于府,孔氏不曾问她为何要跟去,她也不曾问孔氏与伯老夫人的疙瘩到底是为何,二人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和平。


    不过到底是给她琢磨了出了什么,许是这孔氏与自己已故的亲姐有些纠葛,又许是伯老夫人并未将一碗水端平,又或者。


    孔氏不喜“她”,便是因“她”生得像那已故的姨母。


    总之她不说,她便也不提,总归是有更重要的事,比如。


    她回到房里,房中已站了某人,长身玉立,熟悉的窄袖短衣,手边还放在一小袋梨膏糖。


    不知情的珠圆一面惊慌:“姑娘,小,小侯爷他又……”


    她将人安抚:“是我换他来的,将门关好,院子守好。”


    领了命的珠圆退出房内,玉润也守在院子,而她端坐在旁,倒了两杯茶水。


    等了有一会的人转过身,他面上带着笑,似是高兴极了:“溪荷,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她看着他的笑颜,心下莫名情绪上涌,她挪开视线,将跟前茶水推了推:“谢成锦,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仍是笑着的,坐下的同时将那小袋梨膏糖也放在了她跟前:“不必提这些,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她喉头微涩,拿过茶水饮下也仍没能缓解。


    不取不予,分明是她一早便想好的。


    她垂下眼眸:“我昨日去忠勇伯府与庒实见了面,庒实说文章造假一事恐难以脱身,他愿隐入暗处为我做事。”


    “这是好事啊,”跟前人接过话,“你如今势单力薄,又在深闺,若有个人能隐入暗处帮你,再好不过。”


    “嗯。”


    她眼眸微闪,“只是如今宁王府一直将人盯着,若要将人隐入暗处,不仅要将人藏起来,还得护人安全,此事……”


    “我能做到。”他应得很快,“我如今执掌殿前司,亲信也都是我的人,藏个人不在话下,届时我再给他安排个不起眼的身份,他便能彻底隐入暗处,只是需得他机灵些,轻易莫要将真面目示于人前。”


    她扯动嘴角:“若你能帮我,那真是解决了我一大难题。”


    他倏地俯身而来,与她对上视线,他眼眸微凝:“你不对劲,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


    她仓促挪开视线,手捏紧茶杯:“没有,没有与你生分。”


    于是近在咫尺的人一下笑开,眼尾愈加上扬:“那就好,溪荷,不要有负担,自从我们重逢,你便已经将我推开,如今你能寻我帮你,我真的很高兴。”


    他将一玉佩塞进她手里:“还有这个,一早便想给你,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她垂眸,只见手里是那枚她放在熹荷身上的玉佩。


    与阿兄一对的,刻着阿娘名字的,独一无二的那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