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诬陷
作品:《晚春潮》 再一次迈入正堂,于溪荷心境已然不同,她给上首端坐着的于赋永和老夫人行礼后挪步在在孔氏身后,大姑娘身侧。
这次堂上的人也格外多,几乎于家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她不着痕迹看了一圈,视线在江小娘处停了停,那里站着一面生郎君,瞧着十五六的模样,应是她庶弟,于鸿朗。
这江小娘和她的一儿一女好似存在感都不高。
她留了个心眼,收回视线。
人逐渐齐整,上首的于赋永也开始发话:“各位,今日让各位聚集在此,想必大家也知晓原因了,御赐的玉如意今晨消失了。”
他抬手,那一早传信的女使哆哆嗦嗦进来,一下跪在地上:“主君万福,奴婢是库房的女使,每日只负责看管和擦洗玉如意,昨夜亥时我关上库房前玉如意还在,谁曾想今晨我才进库房玉如意便消失了。”
“你可还记得可疑之处?”
那女使声音抖了抖:“可疑,可疑……奴婢不敢妄言,我走之前曾见过三姑娘身影。”
于溪荷眉眼微挑,她俯身:“回父亲,女儿昨夜确有出门,是去父亲书房那么几本游记,书房离库房近,应是瞧见女儿路过。”
于赋永颔首:“嗯,书房一事荷丫头请示过我,我亲自应下的。”
却不知怎的那女使又咬一口:“主君明察,昨夜奴婢瞧见三姑娘从书房出来神色分外不对,一,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因此奴婢印象才这般深刻。”
这实在有些牵强,心神不宁就一定是做贼心虚不成?
她还要再反驳,跟前的孔氏却慢悠悠出了声:“说来也怪呢,去书房取书什么时候都可以,怎的荷丫头定要晚上去?”
是啊,为何非得晚上去呢?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视线宛若实质。
她不慌不忙,俯身回应看过来的人:“我孺慕父亲,想着为父亲雕枚玉佩,又因着不曾承欢父亲膝下,不知晓父亲喜欢什么,便想着去书房瞧一瞧。
“父亲公务繁忙,我想着早些送给父亲才好,这才等不及昨夜便去了,此事我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既涉及清白,便也不得不先让父亲先知晓了。”
听了这话,于赋永神色缓和了些:“那可有想好雕什么了?”
她眼眸流转,脑中浮现昨夜书房的模样,接着聚焦在虽位于角落,但保管极为妥帖的寿桃图,如于赋永这般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喜好,因此不会挂在显眼的地方。
她软着声音:“回爹爹,女儿实在愚钝,看了许久也不曾看出爹爹喜好,不过女儿瞧着有副寿桃图很是可爱,便想着由着心意雕个寿桃,也不知爹爹喜不喜欢。”
听到寿桃,于赋永神色又缓和了些:“你有心了。”
瞧着这般说辞已被接受,孔氏面色挂不住,她挪开视线,兀自挽尊:“便是如此,也实在——”
“主君!”
一侍卫匆匆走进,他小心端着一木盒,屈膝行礼,“回主君,玉如意寻到了!”
于赋永当即站起身:“在何处寻到的?”
侍从面色犹豫,回话声音也低了些:“这,这……是在兰花苑里寻到的……”
“什么?”孔氏倏地站起身,“怎的可能?怎的可能是兰花苑?”
她当即俯身:“夫君还请明察,昨日下了禁足后我便一直在房中,不知是谁人要陷害我。”
这倒是,主母被禁足一事昨日便传遍了于府。
在身后的于溪荷顺势附和:“是了,母亲昨日一直在房里,定是有人要陷害,且母亲无端拿着玉如意做什么?本就在府里住了许多年了,何至于这时拿着玉如意。”
这话一出,场下众人纷纷抬眸,是了,为何要拿这玉如意呢,一定要说的话,这场下所有人都没有拿这玉如意的可能,御赐之物代表的是圣荣,大家都在府里,都姓于,合该一起护着,又怎会自行拿走呢。
除非这玉如意本就是工具,用来陷害的工具。
这道理并不难懂,于赋永心下已了然,他垂眸扫过每一个人,他是站着的,又位于上首,这样看下来极具压迫感,直直让大家神色都变了变。
三夫人僵硬着扯动嘴角:“二哥,我与打扫平时与二嫂惯常是关系好的,若要陷害,何至于等到今日。”
是了,大房三房与二房素来无怨,便是有,也该是各位夫人进府那会便已经发作,如今都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又怎的会突然陷害。
于赋永视线又聚集在二房之中。
大房虽不曾说话,却最能瞧得清形式,大爷率先带着夫人走出:“二弟,如今玉如意已找到,我翰林院还有公务,便先带着妻儿告退。”
于赋永连忙回礼:“让大哥见笑了。”
大房陆陆续续走出正堂,三房也顺势告别跟着离开,一时间此刻只剩下二房众人。
于赋永将孔氏扶着坐下:“夫人委屈了。”
孔氏当即红了眼眶,她捏着手帕坐下,一时没有应声。
“至于到底是谁,现下若出来认下,我还可从宽处理,若是等我查出是谁,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无人应声。
他面色冷了冷,召来侍卫往下传令:“你带着人,去将掌库房钥匙的嬷嬷,看守玉如意的女使,还有昨夜所有当值的下人审一遍。”
侍卫领命退下,正堂内一片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几位姑娘哥儿站得脚麻,于是喊了椅子,纷纷端坐在后,老夫人年纪大了,等了一会便也离开。
无人出声,气氛便也凝滞着,于溪荷一夜未眠,此刻不免昏沉,她掐了掐自己手腕,让自己保持清醒。
日头逐渐上升,已是午间,于是又喊了午膳分桌而食,随后日头逐渐下斜,那领命查探的侍卫终于回归,他压着几个女使跪在跟前。
“回主君,已经查清。”
于赋永抬眸:“如何?”
侍从拿出几张状纸地上:“根据几位口供,均说是三姑娘昨夜拿了玉如意,放在了主母院中。”
于溪荷眼眸微抬,并未立时出声,这结果她已料到。
听到是自己二女儿,于赋永面色当即变了,他几步走下来,拿过口供一一翻过,人都是分开审的,却又全都对上了。
他怒意上涌,倏地将口供尽数甩在地上:“还不跪下!”
于溪荷从容起身下跪,她双手交叠在跟前:“父亲,可否给女儿一辩驳机会。”
于赋永背过了身,仍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应声,她将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口供捡起一一查看,心下逐渐了然。
都是人证,看守的说瞧见她从书房走出,往库房而去,守夜的说远远瞧见她拿着什么去了主母院子,还有主母院子里的女使也有瞧见她的身形。
只他们都不曾瞧见她的脸,多是根据身形,衣服来判断。
她略一沉思,对着那守夜的女使问道:“你是哪个时辰瞧见的我?可有瞧见我的脸?”
那女使回忆:“应是亥时两刻,那时奴婢恰好轮值,便记住了时辰,至于模样……虽不曾看清,不过瞧身形和衣服也能辨认。”
她:“那我穿的什么衣裳?”
这次那女使答的毫不犹豫:“湘妃色褙子月白下裙,因着是夜里,奴婢瞧得格外清楚。”
她又看向主母院子的那位:“你呢,你是何时辰,可有瞧见我的脸,我又穿的何衣裳?”
那人应:“回姑娘,亥时三刻,其余与颖儿一般无二。”
“你们都确定自己不曾说错?确认是湘妃色,并非别的颜色?”
二人伏在地上:“确认不曾。”其中一人还加上了句:“奴婢是大娘子院里专做缝补的,衣服颜色绝不会认错。”
她歪了脑袋,声音带上疑惑:“可我穿的却并非是湘妃色呀,我穿的是藕荷色,不过我昨日换下的那身确实是湘妃色,两者颜色确实相近,可这位女使又说她专做缝补,不会认错。”
她看向那看守玉如意的女使:“那你呢,你可有瞧见我穿的什么颜色?”
那女使不知为何声音颤抖着:“我,我……应,应是湘妃色,不,不是,是藕荷,不对,是……”
“到底是什么颜色!”于赋永倏地扬声。
那女使浑身颤了颤,立时磕头在地:“回,回主君,那日夜色太黑,奴婢实,实在不曾看清……”
于溪荷愈加疑惑:“既衣服颜色都不曾看清,那么一开始又是如何笃定是我呢?”
她再次俯身:“还请父亲明察,我换下的衣服在昨夜便让下边女使拿去浣洗,昨夜穿的颜色书房前的侍卫亦有瞧见,女儿是被冤枉的。
“至于冤枉女儿的人,只需各院子搜上一搜,找出与女儿那套衣服颜色剪裁一般无二的便能查出。”
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转,已让于赋永的怒意再次上涌,他摔了茶杯:“去查!”
却不等底下人领命,那方端坐着的向小娘倏地起身跪下:“是我,主君,是我做的。”
气氛陡然一静,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那突然出来认罪的向小娘,向小娘是这府里最为和顺的人,便是面对最粗鄙的下人也是好言好语。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曾有儿子傍身,也从未争宠,怎的会做下此等陷害人的事?
大家不敢相信,便是于赋永也皱了眉:“茹雅你。”
向小娘一连磕了好几个实诚的响头:“是我干的,我一直嫉妒在心,嫉妒大娘子生来尊贵,不必争不必抢便是正妻,生的女儿也是嫡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得好的姻缘,而我却生来卑贱,只能做妾不算,我的女儿也要极尽乖巧,才能得嫡母垂怜,得个不上不下的姻缘。”
她似是破罐子破摔,一连串的吐露:“都是我干的,白日里三姑娘来寻意柔,我便记下了三姑娘穿着,此后便仔细找了相近的衣服,尤其颜色。
“那看守玉如意的女使是我娘家亲戚,被我拿了把柄才听了我指使,去主母院子我亦是刻意被人瞧见。
“我愿自请囚于庄子,此生不再出来,只求主君莫要牵连意柔。”
话音未落,便有声音跟着落下。
“阿娘!”
四姑娘于意柔跟着跪下,她似要说些什么,又被向小娘死死压住:“都是我的错,还请主君责罚。”
被死死压着,于意柔如何也说不出就要出口的话,她紧紧咬着唇,跪着往前:“爹爹,爹爹,求爹爹宽恕母亲,母亲陪着爹爹已有多年,求爹爹宽恕母亲……”
她攀附在于赋永衣摆,于赋永不曾转身,也不曾垂首,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力一般:“茹雅,我原以为你是最乖顺的。”
乖顺。
这话像是触怒了向小娘,她倏地抬头,一双柔和眉眼迸着厉色:“乖顺?我从不是乖顺的人,只是因着你最喜欢乖顺,我才是最乖顺的,在嫁给你之前,我曾爬遍群山,只为寻到我想要的药材,我也曾为了研究一病症,抛头露面给人看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红:“只我不是男子,我一定要嫁人,只是我爹爹贪图富婆,一定要送我进来做妾,偏偏我不会撒娇调情不得你欢喜,便只能做那最乖顺的。”
她缓缓闭眼:“让我去庄子吧,这里的一切我已经厌烦,我手里的针再也不想刺绣了。”
场下又是一静,孔氏忍不住侧眸来看,江小娘神色也逐渐难过,似是想起了什么,唯有于意柔的求饶声不断,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这正堂前。
于溪荷缓缓收回视线,跟前的空地里,那被摔下来的茶杯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直到挨在她脚边。
她这次本就是引蛇出洞,若有人走进陷阱里,她便能确定那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事情也确实如她想的那般顺利进行着。
只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
她拿过脚边的茶杯,茶杯很是矜贵,无论釉质还是描画皆是上品,她将茶杯扶正,指腹摩擦过杯沿,将将摸到了一缺口。
刺啦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