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相见(被下药)
作品:《晚春潮》 勤毅伯爵府
按理说这赏花会极少有夏天办的,一是这夏天开的花没有春天多,二是天气也热,走动间流了汗,再用手帕擦上一擦,妆容便花了,也是失仪。
可架不住长公主想要一场赏花会,不仅要,她还要牡丹,勤毅伯府寻了许久才寻到这耐旱的松叶牡丹,浅黄的,淡粉的,还有金橙的,将园子在初夏的日头下衬得花团锦簇。
于溪荷噙着笑,随着三夫人走进园子,那方迎客的伯夫人迎了上来。
伯夫人是三夫人娘家姐姐,两人挽在一同:“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这嫁了人,生了孩子,能相见的日子是真真少。”
她看向三夫人身后:“你也是好福气,帝师家的姑娘多,这带出门好不热闹。”
三夫人笑着:“哎呀,哪有姐姐好福气,儿媳都怀了吧?”
伯夫人浅笑:“月份还浅着呢,莫声张莫声张。”
她视线停留在于溪荷身上,眼里闪过惊艳:“这便是你们家那位三姑娘吧?真是好颜色,我这一院子的花都没她好看呢。”
于溪荷顺势行礼:“见过伯夫人,伯夫人万福。”
伯夫人笑着,又拉过几个夫人:“你们快来瞧,这姑娘当真花一般。”
几位夫人簇拥过来,将她围在中间,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止不住地欣赏,其中一位夫人口直心快:“我那日路过帝师府还瞧了一眼,我还说怎的那般狼狈,如今看来应是有些误会。”
这话一出,于家几人面色顿时僵硬。
于溪荷微微垂头,状若羞赧:“那日在外摔下了马车,又没更换的衣物,委实狼狈,让各位婶婶瞧见,都不知晓如何见人了。”
这话说的大方又娇憨,直教人忍不住笑出声。
伯夫人也笑着,她捏着手帕:“好了好了莫要拘着小辈了,年轻人,合该去玩一玩才是。”
她特意点了点于溪荷鼻尖:“你也是,今日可莫要再摔了。”
几人又笑作一团。
如此,此一事便算告一段落。
三夫人神色好了些,她回过头:“也不拘着你们了,且去逛园子吧。”
说话间暗暗看了六姑娘一眼,六姑娘面色微白。
看在眼里的于溪荷眉头微皱,心里莫名浮起些不对劲,可真的去细细想来,好似又没什么不对。
“三姐姐?不若我们一同吧。”
她倏地回神,这才发觉大姐姐二姐姐和六妹妹已没了踪影,她应:“好。”
三人于是选了条小道,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欣赏沿途牡丹。
她不着痕迹凑近二人,心里斟酌起她们各自的亲生母亲来,小娘不入正堂,加上她这两日病着也不曾出门,便也不曾与这两位小娘碰面。
但她们终归是于府的人,也是她“父亲”的妾室,与“她”有切实的利益关系,迟早要打照面的。
她状若无意:“四妹妹,你小娘近来身体如何?我才归家,本该去瞧瞧的,谁曾想出了这等事。”
说着她咳了咳。
提及小娘,四姑娘愣了愣,她笑着:“不曾想三姐姐还记着我小娘,我小娘不爱出门,每日不是摆弄摆弄花草,就是绣绣花,做做衣服的,身体也没有不好。”
如此说来,至少表面是个安分人。
她又看向五姑娘:“五妹妹呢。”
不曾想五姑娘神色微变,竟是直接扭过了头,转移话题:“三姐姐,快来看这花,颜色这般好呢。”
五姑娘向来是内敛的,不常说话,存在感也低,但提及小娘反应却这般大。
她默默留了个心眼。
这时路正好走到尽头,不远处传来了声响,有交谈声有笑声,她抬眸看去,只见贵女们坐在一同,或谈笑或剪花枝,又或是作诗,好不热闹。
她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人,正斟酌着要不要上前,那方却有人先瞧见了她,是那坐于最上首的姑娘。
她道:“这便是帝师家的三姑娘吧?”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敏锐瞧见了她衣袖绣着的鸾鸟纹样,鸾鸟纹样只有皇室可用,而如此年岁,想来便只有那位长公主了。
她妥帖行礼:“于三恭请殿下万福。”
长公主略一扬首:“不必多礼,今日是姐妹聚会,虚礼可免。”
她抬手:“你近一些,我要好好瞧瞧堂兄的未来娘子生得何模样。”
与“她”定亲的是定王府嫡次子,定王乃长公主叔父,次子自是长公主堂兄。
她环顾一圈,发觉贵女们都在瞧着她,略一思索,当即判断这正是露脸正名的好时机。
她心下一定,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来到长公主跟前。
随着她靠近,长公主眼里的惊艳也愈加浓。
确实好看,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好看,是那种沉淀着,由内而外的好看。
这样的感觉她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有过,想到那人,她面上禁不住笑开,又觉得太过突兀,连忙用手帕遮盖。
她拍了拍身侧椅子:“你坐我身边,等会我堂兄会来,定会第一个瞧见你。”
于溪荷垂眸,装作羞赧:“公主莫要打趣我。”
她妥帖坐下,正要再说点别的,却陡然响起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接着惊呼声骤起。
“啊!”
“什么东西?”
“好似是蜜蜂!”
“怎的会有蜜蜂?”
众人乱作一团,走远的走远,遮面的遮面,一时间分外混乱,公主更是乱了神色,连忙出声:“快,快来人!”
跟在身后的宫女立时上前,将公主护在身后。
于溪荷护在公主跟前,她抬眸去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团,好似有形又好似无形一般迎过来,几乎像直接捅了马蜂窝一般可怖。
她眉头微皱,护着人后退,不曾想那蜂群竟精确朝她而来。
嗯?
她疑惑,远离了公主,往没人的一边大步走了几步,蜂群竟也跟着转了向,直直朝她而来。
周围的人也好似明白了什么,纷纷远离了她,蜂群也并未朝别人而去,只直直对着她,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神色一凛,连忙跑动起来。
而人群中也立时有了声音:“你,莫不是你要加害公主?才这般行事?”
于溪荷眉头一拧,当即扬声反驳:“我若要加害公主,何至于用这般浅显的手段,岂不是昭告天下是我要加害公主?”
她跑了一段,气息也跟着不匀:“且这蜂群只追着我,到底是要害我还是害公主,还不明显吗!”
话音才落,蜂群离她更近了,长公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出声:“快,你们快去帮一帮三姑娘!”
这时却有另一人从旁倏地倒下一盆水来,将人浇湿了个遍。
于溪荷被兜头这样一浇,整个人都懵了懵,她喘息着,眼前一阵迷蒙,只能感受到水流从头顶流经面颊,再渗进衣襟,说不出的沁凉。
四周跟着一静,好似又无数视线凝滞在她身上,而她眼前也终于清晰,鼻尖也萦绕上若有若无的大蒜气氛,她拂过面上黏腻的发丝,抬眸看向周边每个人,发觉大家不仅是瞧着,还似有似无捂着口鼻。
这些目光里隐隐掺着嫌恶,好似她当真臭极了,她呼吸急促了瞬,缓缓转过头,发觉泼她水的竟是四妹妹,她分外无措:“三,三姐姐,我也,我也是没法子,书有记载,大蒜味可驱逐蜜蜂,我若不这般做……”
那她将会被蜂群叮成包子,若是伤了面容,不仅更丢脸,还很可能就此毁容。
时至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被算计了,是一个不会要她的命,但一定会让她就此出丑的计策。
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和,再抬眸时面上神色已整理妥当,她将那些难堪,不自在全都藏了起来,只预留一个略微抱歉的苦笑:“抱歉大家,此番闹剧,真是扰了大家雅兴。”
她衣袖里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终按在腰间,退后三步,妥帖行礼:“殿下,于三失礼了,还请殿下责罚。”
这已是她极力控制,才能维持的得体模样,垂眸那一瞬,心下已千转百回。
见事情被解决,长公主拍了拍胸脯,她视线扫过底下一干人等,最终回到于溪荷身上,瞧着她依然挺直的脊背,心里不免佩服,若是她今日遭了这样的事,定会六神无主,哪里能像她这般不慌不乱,还记得告罪。
她思绪一转,当即扬声:“此一事本公主瞧了全程,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三姑娘,也不知是谁这般歹毒,在人家才露面这天这样设计,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吸了吸鼻子,扛着气味靠近:“不过经此一事,不也正好昭显了于三姑娘的风采?试问大家谁能经历此事还能如此镇静。”
虽是这样说,她仍是有些扛不住味道往旁边小弧度挪了挪,于溪荷看得清晰,她指尖微颤,再次行礼:“公主,请容——”
倏地,一带着熟悉味道的披风将她笼罩,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将她要说的话强硬打断。
“不想逞强,便不用逞强。”
这声音。
她倏地抬眸,竟瞧见了一张绝对不可能的脸,一对熟悉剑眉拧着她熟悉的弧度,唯一不熟的是她眼眸里透着的复杂情绪,似有惊喜,又有几分不可思议,还有潜藏在眼底,那好似不易察觉却又教她看得分明的彷徨。
落在肩头的手还格外紧。
她大脑似炸开了一般心口,惊呼被仅存的理智紧紧压在嘴边。
身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成锦哥哥,你怎么来了?竟这般巧,我来赏花,你也来赏花。”
她分明是极讨厌她身上味道的,却还是凑了上来,似要将她隔在一旁:“成锦哥哥,男女授受不亲,于三姑娘湿了身,成锦哥哥莫要坏了人姑娘声誉。”
于三姑娘几个字几乎比刚才那盆水还要凉,无不在提醒着她此刻是何地方,她是何身份,她与此人该是如何的互不相识。
这一次,她已维持不住面上神色了,只能接着斗篷的帽檐将自己神色藏的严严实实。
她知晓,只要有人来瞧,便能从她眼里瞧出端倪,如何也遮不住的端倪。
她唇瓣微颤,几步退后,周遭也若有若无传来大家的讨论声。
“小侯爷竟然来了,他不是从不参加赏花会的吗?”
“哪里,不仅赏花会,什么诗会,酒会,就是马球赛他也不是不去的,我记得之前九王爷还邀请过他,他偏就不去,他年轻又有军功在身,谁能奈何得了他。”
“也是,九王爷的面子都拂了,这次来定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便有人促狭:“如此,莫不是为着长公主来的?”
听到这,她已不愿再听,只又退后几步,俯身行礼:“小侯爷万福。”
她微微侧身,面向长公主:“殿下,臣女实在不雅,且去梳洗一番。”
长公主哪里还顾得了别的,连忙摆手:“去吧去吧。”
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加上句:“小侯爷的衣服不用还了,届时我会给他拿件新的。”
听到此,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直到远离人群。
不知是浇了凉水还是跑了步加重了她的病情,她一阵头晕脑胀,思绪就要模糊,而迷蒙中她好似又瞧见了那张脸,那张她看了十几年,如此熟悉的,脸。
她倏地晃头,不自觉颤抖着的手微微抬起:“玉润。”
一直远远跟着的玉润连忙上前,触碰到她手臂这一刻才发觉不对,她惊了惊:“怎的这般烫?莫不是又烧起来了?”
不知怎的,玉润的声音分明在耳边,她却觉得好似隔了很远,只觉得热。
玉润的声音仍若有若无环绕着:“姑娘?姑娘?坏了,这是烧糊涂了。”
说着就要扶着她往外走:“我们先回府,都这般了,三夫人不会怪罪的。”
好热,好热,热……
眼前好似又浮现了那张脸,谢成锦,为何会在此处见到你?
却不等她想清楚,思绪便倏地溃散,接着化作了另一画面,是她及笄那日,他拿着亲手打的簪子远远跑来,因跑得太快,急急撞在她身前,两人唇瓣也因此,仅一线距离。
热,好热……
她忍不住去扒领口,耳边仍有声音:“诶呀,姑娘发烧不可这般,乖,回去给你擦身降温。”
不对,不对……
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晃了晃头,迷蒙思绪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不对……这不是发热,发热不会神志不清,发热不会心猿意马……这,这分明是中了药……
她……她中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