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说什么?人死了?”
作品:《晚春潮》 “你说什么?人死了?”
茶杯倏地掉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如一计惊雷,而惊雷过后是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便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岑氏,呼吸都轻了轻。
因为如今出声的乃是侯府唯一的话事人,不过十八的小侯爷。
说起这位主,还别有一番故事,因着他是老侯爷前头那位生的嫡子,不知因何缘故一直流落在外,直到五月前的幽州一战,主将老侯爷被刺杀,群龙无首下是这位横空出世。
他极会用兵,不仅领着靖武军拿下幽州,还逼得矜国节节败退,签下休战合约,老侯爷身死,膝下不过三个女儿,太后便直接让他袭了爵。
他脾气古怪,偏偏军功显赫,便是当朝九王爷都不敢与他叫板,更何况这侯府里的人。
有力的手倏地拽紧衣襟,衣袖露出的手臂布着青筋,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境,他死死将人盯着,微扬眼眸分外狠厉:“你当真瞧见她死了?可瞧见尸首?可有尸首画像?可有信物?”
被抓着的人不过派来报信的小卒,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画像和枚玉佩:“回,回侯爷,这,这些何将军也想到了,特地命属下将这些带回。”
画像缓缓展开,逐渐露出一人模样,是一极瘦的女子,眉眼紧闭,胸前一枚箭羽,衣襟上满是血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呼吸急促了瞬,指腹一寸一寸划过画像比对,不对,这不是她,虽像她,但绝不是她,且此人太瘦,像是已经病了多年,溪荷身体康健,他们分别不过半年,如何就瘦弱成了这般模样。
他缓缓闭眼,将翻涌心绪压下。
可是玉佩。
他将玉佩握在手心,这玉佩是她亡母遗物,本是一对,她与她兄长一人一枚,如若不是当真遇到了危险,又如何会将这玉佩丢下。
可偏偏他如今手握兵权,私自离京是大罪。
“锦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你可莫要冲……”
谢成锦倏地抬眸,眼神宛若实质,岑氏讪讪止了话头,她嗫嚅着嘴唇,最终没再出声。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那小卒:“她还有一兄长,你可有瞧见?”
不曾想那小卒听了这话神色一阵茫然,他迟疑着:“回侯爷,那位姑娘好似不曾有兄长,便是户籍也只有她一人。”
这如何可能?她们兄妹二人就住他隔壁,他自小瞧到大,难道有人能凭空消失不成。
事情定有蹊跷。
他略一思量:“可有查到这女子死因?”
小卒应:“回侯爷,说是独自上京遭遇了流匪,死在了处驿站,那驿站也确实是桦县到汴京的必经之路。”
——
“观音菩萨,好端端的怎的就遭了流匪?”一褐色褙子的嬷嬷皱着眉,一边说着一边拈着手帕给人仔细擦拭,“也亏得三姑娘聪慧,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老奴想都不敢想。”
柔软绢布拂过面颊,于溪荷能清晰感受到泥污正被轻柔擦拭着,她没有应声,只微微抬眸,看向跪坐在一旁的玉润。
虽说珠圆玉润都是熹荷的贴身丫鬟,但这几日下来她发觉玉润要心细许多,心思也多些。
果不其然,接到视线的玉润顺势便应:“林嬷嬷。”
她垂眸,声音带上哭腔:“嬷嬷是大娘子身边的得体人,自是心疼姑娘的,这一路我们为了躲那流匪,抹花了脸,磨破了脚,这一路上吃的苦,姑娘一句也不曾说,只说见到大娘子便都好了。”
这话一落,马车内陡然静了静。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一方面给她透了信,告知来人是谁,另一方面又借着哭诉点明大娘子不曾来接。
是啊,为何不曾来接呢。
有风吹过,将窗沿吹开了些,是宽敞街道,周遭经过的人们映入眼帘,汴京当真是汴京,往来行走的人显少有穿粗布麻衣的,甚至女使穿得极讲究。
她视线停滞在马车随行女使的衣襟,浅青色短衫布料柔顺,衣袖绣着简易小花,其实来接她的架势极大,名贵榆木的四轮马车,六名随行女使还有一行护院,气派仅次于勋爵人家。
可偏偏来的只是一嬷嬷。
玉润此前与她说过,于熹荷是因着命里有福才养在外头,只要成亲前在启明寺为家中祈福,便能保阖家无忧,因此虽是养在外头,吃穿却是不曾少的。
这般说来,她该是极受重视的,便是“母亲”不方便前来,她还有嫡亲的兄长姐姐。
偏偏都不曾来。
就像妆点精致的礼盒,打开外壳发觉里面不过几个铜板,徒有其表。
她眼眸微动,垂眸间低了声音:“莫不是我许久不曾承欢膝下,母亲已将我忘了。”
“怎会?”
这林嬷嬷不愧是老辣人,已经这般说了,她神色也无有异样,只佯装伤心。
“姑娘这般说才真是伤了大娘子的心,”她布着皱纹的眼角透着红,“大娘子怎会不心系姑娘?彼时瞧见姑娘信上说险些遭流匪,她生怕你遭了难,心急之下直接晕了过去,如今还不能起身呢。”
她眼眸微抬,好似不经意般:“哥儿姐儿也侍疾着。”
瞧这话说的,里里外外将她堵了个遍,若是她揪着不放,那便是不谅兄姐,不孝亲长。
好高的帽子。
于溪荷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包裹,略一思索,接着理了理袖子,将衣袖脏污的一面不经意般露出:“那委实是我不对,竟害得母亲如此神伤,八年前那道士定是说错了,我才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才归家便遭了流匪,险些没了性命,还害得母亲病下,兄姐担忧。”
她红了眼,泪水一滴滴低落,正落在脏污的衣袖。
“我,我合该是个罪人才是……”
马车里逐渐响起她的呜咽声,声量不大,细细弱弱的,好不可怜。
惹得玉润禁不住抬眸,正瞧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瞧得她心下怔然。
怎的就,就说哭便哭了?
不等她反应,跟前哭着的人再次投来视线,非常熟悉的,带着暗示的眼神。
她心里一惊,连忙将其他心思收拾干净,跟着哭了起来。
“姑娘,姑娘怎么自轻……”她努力挤出眼泪,“姑娘八岁时便离了亲长,为了家主为了大娘子,多清苦的日子都不曾有怨言,若,若姑娘是罪人,那奴婢,岂不是罪该万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掐了一把身旁还迷茫着的珠圆,直直将人掐得呜咽出声才作罢。
一时间马车里尽是哭声,此起彼伏,此消彼长,路人的人们依稀听见了这声,忍不住停下驻足,在瞧见是帝师家的车马时又忍不住狐疑。
帝师于家乃是书香世家,簪缨门第,怎的这样气派的马车里,还能有女子哭声?
而马车里,原本淡定自若的林嬷嬷终于变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