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


    小臂上锁住的手铐应声掉落，激起了地上那一层浮灰。张庆无视那烟尘，抓起水桶径直朝人走了过去。他将水泼出，任由水漫过那血迹随后将其悄无声息的带走。地面仍然有些依旧残留的血块，但如今看起来不重要。


    这桶水是照着他头泼下去的，面上本该清澈透明的液体已经浸染上了血，变为红色。张庆蹲下了身，仔细观察了一下萧雨规如今惨白的脸。倒地不起的男子面上那伤一直从脖颈处游走到耳侧，难以忽视。


    大当家的面色莫名闪过一丝狐疑，又二指并拢向前试探他的鼻息，但很明显地与先前得到的别无二致。张庆眯起了眼，头向后撤去了些，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也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在夏日太阳将要退幕的一瞬间，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一只手拿过了地上那摔碎的瓷碗碎片，一只手翻过了萧雨规的手腕。最后，双手对在了一起，瓷片尖段压迫皮肤，留下了个红印，很快，便流出了那鲜红血液。


    张庆越来越用力，下一步便要在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子。


    “等一下！”


    陈维安本来就神情紧张，见状魂都要被吓跑了，下意识便出声呵住他的动作。那头二当家的下了死命令，务必要保下姓萧的，本来一切顺利，借着收尸就能将人接走。可谁曾想突然杀出来个张庆。


    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秉性更是心狠手辣的大当家。


    不远处张庆那双带疤的眼已经看了过来，神色不耐，看得陈维安喉头一紧。他张了张嘴但却未发出声音。于是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个计划，张.....当家的。”


    这小子竟然直呼张庆的名字顺嘴了，话说到一半才赶忙转弯堪堪掩饰下去。


    张庆闻言，果然手上动作微微一滞，不再用力但碎片仍压在其手腕处。陈维安本就不是个聪明人，如今情况复杂更是脑子完全不带转。


    那胖男人大当家的见这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来一句有用之物，却也没了耐心，直直转身眼看又要放血不给人留生路。


    “可以用激将法！激得那逃跑之人怒火中烧归寨来，我们再在其中布下天罗地网，鸟蝇难逃！”


    陈维安急中生智，没想到竟真让他想出了个好借口。那张庆果然眼皮一跳，缓缓地转过了身，神情少了几分阴翳多了几分严肃。他这次像是认真听了进去，但也只是双手分离，手中所持之物仍抓得紧。


    “什么？”


    他声音莫名地嘶哑，令人感觉像是丛林中蛇类吐出的信子。陈维安强迫自己不去继续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幻想，继续下去，只是声音发涩：“我们可以放出消息！就说这姓萧的已死，曝尸荒野死不瞑目，鸟兽食之毫无尊！。”


    他话音刚落，便瞧见那张庆眼眸垂了下去，看上去像是真的被这计划唬住了。于是陈维安乘胜追击，再度开口：“这样，一来若他真是假死，把人绑在石柱子上定然也是逃脱不掉;二来若是他是真死，那边剩了当家的费力放血的二遍事。”


    他态度恳切，神情激昂，声音听起来有些讨好，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可细看却是能发现，他那发带都吸不住的冷汗正顺着鬓边留下。


    这计划看起来高明但其实处处都是问题，陈维安只能借着这气势来掩人耳目让张庆尽可能晚地发现计划的疏漏。


    索性，张庆却也当真是个不用脑的，幸亏他平日里遇到事情只知暴力解决，否则今日决计不能较自己得逞。果不其然，那人松开了萧雨规的手臂，彻底转了过来。


    “若我们高估了那姓谢的，她不在乎这些，自顾自地跑了，又该如何？”


    “倘若她不肯自投罗网，真的跑了，抓回来便是。”


    “抓回来？”


    张庆眼皮向上一掀，目光锁上了陈维安。他的神情恢复成了原本的状态，不再是那副把“杀人”挂在脸上的模样。陈维安吞咽下卡在喉中的口水，继续保持着自信聪颖的身姿。


    “不知当家的对那日庙中她们二人的对话是否还有印象。姓谢的想要去京城，但却没了通关文牒。既如此，那定然是少不了暗道的那些弯弯绕绕;定然是逃不开那往京城的唯一一条不需通关文牒也能进入的关口。”


    “再者说，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这种常年跟黑市打交道的人，稍微施舍点蝇头小利给他们，那伙人铁定会将路的终点指在我们寨里。等她反应过来后，也早已走入了我们布下的陷阱中......”


    “插翅难飞。”


    说出最后四个字前，他特意放缓了语速停顿片刻。陈维安挑眉，嘴角也适时地扯出一抹玩弄笑意，连带着张庆也显现出了难以掩饰的得意。可莫名其妙，这人却又是开始摆谱，拿出了那思虑谨慎足智多谋的模样。


    他微微侧头，错开了视线，连一息都不到便再度对上视线，眼中胜券在握，发号施令：“好！”


    张庆猛得一拍大腿，扔下手中还沾着血的瓷器，站了起来。


    “那就按你说的做......”


    他踢了踢脚下好流着血的人。


    “把人给我捆到外面去！”


    很快，萧雨规手腕处的镣铐被拿掉了，但很快便重新用粗得过分的三股麻绳捆在了柱子上。


    他双手被后，连倒地的权力也被剥夺。腕骨被勒得全是血痕，幸而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被人胡乱塞进了一角布料进去才没叫得患处再次崩裂。


    尽管过了三伏天，这山间也仍是热得发闷。可尸体本不该产生汗液，可偏偏萧雨规的额头上起来密密麻麻地小汗珠，很快便逐渐聚在一起流淌下来。


    旁边盯梢的土匪见状被吓到了，想着是自己眼花想要近距离看得清些。可谁料，倏然一桶水打在了“死尸”的脸上，将一切痕迹掩下，哪里还看得出是错觉还是现实。


    盯梢的有些不满意了，冲着泼水那人大喊：“陈维安你有毛病啊！冲死人身上浇什么水！”


    “我怕他死了太久，发臭！”


    陈维安又拿着桶走了，歪身回头跟那人对视过去。可本该站岗的土匪被牵扯着转过了身，背对着地上跪着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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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却全然没注意到他微微跳动的眼皮。


    ——


    深夜，子时外出仍未回来于是谢归蘅只能独自坐在窗边。一个从不喝酒的人今日却突然点了一壶酒。那酒盏被她窝在手中，到现在还是空的。


    她面色严峻，但细看却藏着伤感，今日那李清突然造访竟然只是为打听陈杏儿？这事着实不寻常。


    可更令人惊奇的，是当她一字一顿说出那陈杏儿的“身死结局”时，对面的面孔先是震惊，随后像是不敢相信般朝着谢归蘅又确认了一番又一番。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女人的震惊逐渐被消化干净，脸上神情逐渐开始变得落寞、遗憾、愧疚、最后变成了怒不可遏。


    她很快什么都没问，拿起那把白色刀鞘便离开了。紧接着不久后，有人敲响了谢归蘅的房门。


    “清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所来之人拿出来一并未封得很良好的信封想要交到谢归蘅手上。那人一副蒙面大侠的作风，就连接头都神经兮兮，不知在紧张什么。谢归蘅先是愣了一瞬，但被这人眼神示意催促着回了身，于是她接了过来。对面便也极快速的走了，没两步就消失了踪影。


    那信纸很轻，轻到一阵风吹过来她差点没抓住，可谢归蘅仍是有些胆战心惊。像是直觉般，她下意识便认为这信所言之物乃是极其重要的。


    女子关上了门，回身坐在了椅子上，将信小心撕开。字数很少，少到不需要细看便可清楚了然，可谢归蘅愣愣地看了很长时间。


    不一会儿，她的手开始抖了。


    再过了一会儿，她朝小二要了一壶酒坐在了窗边。


    谁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谢归蘅只是突然找出了那洗过后仍有尸臭味的面罩摸了又摸。她将手臂上的护臂摘下，大致数了下碎银子，计划着明日要去市集买个新的、不带族徽的护臂。


    晚风吹了进来，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了谢归蘅的复杂神色，可却并不让人感到凉爽舒心。


    她想，她有些认同父亲对自己的评价了：“其年纪尚小，暂不可将重任托付之。”


    明明是不认可这句话才偷跑出来，怎么现在反而又觉得它是对的？


    早知这样的话？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


    谢归蘅自嘲般冷笑了下，眉头紧皱藏着多少不甘。她摸了下自从下午看到那信后便始终快速跳动的心。


    手中那酒盏始终是空的，她盯着看了半天还是将拿起装酒的壶将其倒了进去。


    谢归蘅拿起酒盏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很快便皱起了眉头。她这次不再犹豫，将酒随意顺着窗户向外泼洒出去。


    “谁干什么呢！”


    楼下许是有人倒霉被浇到了，怒气冲天指着二楼骂。不久后，她听到下面又传来了店长一直重复的“和气生财”。


    谢归蘅没再看过去，转身将屋内唯一一扇开着的窗合上，走近桌边点燃蜡烛。烛火通明，照在谢归蘅再次变得坚定的神色，也照在了那信纸上，让人能够看清那四个大字：


    后日，攻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