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了个法决，地上便陡然生出一个牢笼，困住了里面正欲逃走的山参。


    雷淑韫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随着记忆恢复，她使用起原主的神力来，也愈发熟练。


    先没有管那个浑身散发着恶意的山参，她沉思着想到锤子身上的蝴蝶结，所以那些蝴蝶结是原主织的，她就说怎么摸上去像毛线。


    只是天庭有这样的工艺吗？还能用毛线织蝴蝶结？


    她有些茫然，似乎还没完全从这段记忆中抽离出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好像沉浸到了最深处的意识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只是忘魂汤的效果实在太好，即便记忆恢复，即便她在梦中为杨戬百般牵肠挂肚，但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后，那些情愫，尤其是对于杨戬的感情，一点儿都没能带出来。


    甚至于，连杨戬的相貌她都仿佛蒙上了迷雾。


    雷淑韫挠了挠头，这次恢复的记忆太长了，她难得有些头脑发涨。自从吃了司命带来的仙丹之后，就很少有这种情况了。


    她按捺下去混乱的记忆，整理了一下目前的进度——


    她之前假扮李兰英的鬼魂，将李兰英的父母吓了个够呛，估计他们会跟李家那位老祖宗通风报信，于是所谓的这场献祭就会延后到五日后，也就是杨清源取回镯子之后。


    她今夜本是打算，一方面让老船夫在五日后每天都来一趟灌江口，好随时能趁乱接走赵娘子和李乐游。


    另一方面，还得去一趟李家村祠堂，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今年被献祭的女子，好救她一命。


    她理清了思路，瞥了一眼被困住山参，反正它如今被笼子关着，无法再以妖言蛊惑老船家。届时老船家想什么时候吃它就什么时候吃它。


    她又进了老船家的梦里。


    船家还在梦里划船，见她又出现在眼前，马上又拜：“草民见过神仙！”


    雷淑韫摆了摆手：“不必拘礼，只是你记得，五日之后，每日早上都到灌江口来一趟，带上我给你的法宝。”


    她临时也没别的可用，就从怀里拿出了几根笑笑的狗毛，在上面注入了些许灵力，又变化出了一个红绳捆住毛。可她手中捏着狗毛时，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这毛……


    怎么这么眼熟呢？


    她蹙眉。


    老船夫小心翼翼抬头：“神仙说的是什么法宝？”


    雷淑韫便收回思绪，将狗毛给了他，叮嘱道：“放在怀中，即可平安来去岷江。”


    船家立刻道：“草民定然不辜负神仙的信任！”


    正准备离开他的梦境，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思忖片刻，回头又问：“对了，我还有一事要与你确认。”


    ……


    她重回李家村，那里倒是一片祥和安宁，没什么异样，她本就知道一晚上蹲不出什么结果，也不气馁，转头就回了杨清源的府中。


    落地到了院子里，意外发现杨清源房中的灯还亮着，门口趴着一个金色大狗，看上去有些沮丧。


    他们一人一狗，大晚上不睡觉，是要做什么？


    雷淑韫挑眉，抬头看了看月亮，轻咳一声，负手踱步到了院中。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雷淑韫叹息道，“若有美人在身侧，愿意与我共赏月色，那该是何等幸事啊。”


    雷淑韫此番做作的直抒胸臆，意图为何十分明显。


    她耐心等了半晌，看着杨清源的房间中出现一道身影，暖黄摇曳的灯光将它打在窗纸上，不算清晰，所以他的影子周边都绕了一圈模糊的光。


    雷淑韫用目光描摹他的影子，心中免不了闪过今天刚回忆起的那位神君，她心想，原主所钟意的那位杨戬神君，实在是高岭之花，高攀不得。


    好在，她这一缕异世之魂所钟意之人，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


    “吱呀……”


    杨清源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房门，他站在中央，暖黄色的光烘热了他月牙白的外袍，雷淑韫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雀跃道：“还真有美人从天而降呀，实乃我之幸事。”


    杨清源背着光，又站在阴影之中，脸上表情如何，却是暧昧不清。


    他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灵动可爱。


    杨清源心中却生出了迷茫和怯意。


    雷淑韫等了半晌，见他依旧只站在暗处不肯出来，便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月光之下。


    皎洁的月光中，她才终于看见了杨清源眼中的愁绪和担忧。


    雷淑韫稍一愣，便蹙眉：“怎么了？”


    杨清源几乎是挤出了笑容，他却依旧不能说出实话来：“没什么。”


    “你这哪里像是没什么的样子。”雷淑韫怎会被他轻易糊弄过去，原本心中起的调戏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关切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说？”


    确实不能说……


    他刚从神君隐居之处回来，在冰莲深潭附近，他看见了杨戬为她情动的痕迹。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又有被人偷取了心头爱的恼怒，而这一切，他半个字也不能对雷淑韫说。


    本能地畏惧着雷淑韫知道这一切后的反应。


    此外，杨清源最忧心的还是雷淑韫的态度。


    她此时是失忆了，所以并不知晓杨戬，只知晓杨清源。倘若她恢复了记忆之后呢？


    雷淑韫是神仙，记忆的损伤注定不会长久，终有一日她会记起来一切，到那时她该如何看待他呢？


    他会发现杨清源与记忆中的杨戬相貌一致，他养的狗——“笑笑”，与哮天犬的模样亦是相同。


    她便会生疑，然后追查，甚至不用追查，她只需要去杨戬面前问一句，她也好、杨戬也好，立刻就会知道杨清源是什么。


    原来他并非凡人，也并非神仙，是由一团原主人舍弃的执念所凝成的怪物，非人非妖、非仙非灵，只是一个扭曲的存在。


    雷淑韫会怎样看待他呢？


    他不敢深思。


    还有，雷淑韫当初是那样苦恋杨戬。


    倘若她知道，杨戬如今已经为她动情，还会留在他这个仿冒品的身边吗？


    杨清源在没有去清源崖神君府邸之前，只担心着隐居的杨戬发现了他的存在，要将他封印起来，可真去了这一趟，却发现发生的一切比他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


    杨清源掌心发凉，微微冒汗，雷淑韫从未见过他这样，愈发担心。


    她皱着眉，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叫你这样害怕？难不成是那狐妖又来了？”


    雷淑韫神色忿忿，倘若那狐妖真敢再来害她的心上人，她一定要把那狐妖掀翻了，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杨清源顺势就说：“的确是那狐妖叫我害怕。”


    他虽然语焉不详，可忧心忡忡的神色不似作伪，雷淑韫不忍逼问他，就只是拥抱，手掌轻柔地拍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慰着他。


    杨清源被这样温暖的怀抱锁住，哪怕意识到，她恢复记忆后会用令他受伤的眼神望着他，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恋，将脑袋垂下，埋在她的颈窝，鼻尖充斥着她发间的味道，又用力地将她温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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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贴向自己。


    雷淑韫不知道他这一会儿经历了什么，明明她走之前还好好的……


    她小心地试图挣脱了一下，可腰间的手臂却愈发禁锢住她。


    雷淑韫叹息，只好任由他抱着。


    忽然听见杨清源对她说了一句话。


    “淑韫，倘若我骗了你……”


    他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雷淑韫眨了眨眼睛，抬眼就能看见月亮，她这时候该说一些甜言蜜语了，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从前被杨清源遮掩住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种种反常之处。


    比如，两人初遇时，她编了谎话，说是来灌江口探亲，迄今为止她从未提起过探亲的事，杨清源也没问过。


    以及他忽然晕倒在她门口，额心所长出的花钿。


    前几日，他故意躲着她，她竟然真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她可是神仙，怎么连个凡人都抓不住呢。


    还有呢？


    还有，赵娘子的卷宗，早晨她还在念叨着，正巧，中午便在杨清源的帮助下看见了。


    还有，她在李家祠堂外，与李乐游谈话时，恰好需要一段时间留给他找信物，里面的杨清源就在与李家老祖宗的谈话中，正巧，他就为她预留了十日。


    以及那通人性的狗、狐妖在多年前所下的情蛊、外室子的身份、为长辈祝寿所需的手镯……


    细细想来，实在有太多怪异之处。


    雷淑韫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如果杨清源骗了她，那她会如何。


    杨清源有什么事情隐瞒她，关于这一点，她的确有所察觉……


    倘若是很严重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此前发生的这些事，实际上都没有伤害到她。


    更何况——


    雷淑韫不由得心想，她是个神仙，杨清源是凡人，天条森严，她若是在此天条之下，有幸能够安稳地陪杨清源过完此生，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她再度诚诚实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她不由得回忆起那些原主的记忆，心想，比起原主对杨戬的喜欢，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杨清源，毕竟原主为了保全杨戬，在天牢中喝了忘魂汤，在记忆中还对冷漠自持的杨戬百般地忍耐。


    她若不知道从前原主对杨戬的感情也就罢了，可既然知道了——


    她不由得心想，她虽然喜欢杨清源，但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她仍旧诚实地叩问自己的心。


    非要和原主对杨戬的感情比起来……


    她对杨清源的喜欢，更像是家中养了仓鼠，仓鼠虽然藏起东西，虽然调皮，但他陪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对那些隐瞒或谎言，她都可装聋作哑。


    想到这儿，雷淑韫更加温柔了些，两人相伴的时间本就不多，她不希望他们在此事生了嫌隙。


    雷淑韫轻柔的蜜语便说了出来。


    “你若骗了我，那就骗了我罢。”她说，“谁让我爱你呢，我想，无论如何，我最终还是会原谅你。”


    雷淑韫极为温柔地哄他：“有些话，你若现在不方便说，那就不说了。”


    杨清源浑身一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这些话。


    “真的？无论我骗了你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他低哑的声音响起。


    雷淑韫察觉到她颈窝的湿润，意识到杨清源竟然因为她几句话而落泪了，有些好笑，他怎么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似的。


    但是，杨清源一介凡人，能骗她什么呢？


    她像是心中笃定了，就给出承诺：“当然，无论你骗了我什么，我一定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