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玩家小心谨慎地供着手里的灵蜡，恨不能长出八只眼睛来，让包括朱方在内的每一个会喘气的生物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监视眼。


    朱方将一个沙漏倒扣在木几上，留下一句，“半个时辰后进行投票。”便半合着眼，靠在椅背上，没再管玩家的行为。


    裴悯随意地捏了捏手中的灵蜡，半软不硬的质地，掌心处残留着一股一块灵石能买一筐的蜡油味，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神识浮出识海，缓缓探入灵蜡之中，仅她可见的光幕在眼前展开。


    【你要塑造的角色关键词如下：天才，剑修，白尾山雀。】


    裴悯以一种极为随意的方式蹲在角落，灵蜡悬浮在半空中，如面团般被神识捏来捏去地蹂躏。


    【咱能注意下形象吗？】


    掩日觉得有点没脸见人，在场的修士哪一个不是站如松，坐如钟，正襟危坐对着手里的灵蜡小心雕琢。


    裴悯……裴悯干脆坐下了。


    支着头，盘着腿，看着眼前的灵蜡不知道在想什么。


    算了。


    掩日放弃抵抗。


    【好歹对你的角色上点心吧，等下可是要投票的。】


    裴悯手里的作品别说是符合人设了，简直惨不忍睹。


    【无所谓啦，重要的不是角色捏得怎么样。】


    裴悯低垂的眼眸抬起，投票处的铭牌反光在纯白的房间内格外明显，【而是投票。】


    【话虽如此，】掩日还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灵蜡，委婉地措了措辞，【你不觉得这种东西完全离题且无法见人吗？】


    裴悯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已经成型的灵蜡。


    小头圆肚，刚点上的黑色眼睛一个站岗另一个放哨，十分有默契地朝着不同方向，尾巴处的毛一根长一根短，七零八落，两个翅膀更是左边过度肥美右边过度萎缩。


    一眼就看出练的是左翅剑。


    糟糕。


    但不妨碍裴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才。天才嘛，总是与众不同的。】


    【那剑修呢？剑在哪里？】


    裴悯指了指爪子下面的棍状物体，【剑在这呢。】


    【哦——这是剑啊，我还以为你饿了。】


    掩日拉长声音，慢慢悠悠地补刀。


    【烤山鸡呢。】


    【……】


    裴悯眉心跳了跳。


    【谁说的！】


    破月还没看清形状，张口就是一个回怼。


    【眼睛呢？是摆设吗？睁开再说话。】


    溜须拍马。


    掩日对此感到无语。


    【英俊呃……潇洒呃……】破月越说越心虚，绞尽脑汁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不管怎么说是非常标准的山鸡！】


    【……这是白尾山雀。】


    裴悯按住跳动的眉心，不忍地别开眼。


    破月不死心，【抽象派，肯定是抽象派，得眼光放长远得看。】


    掩日：【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看你都像个人。】


    【反衬反衬。】裴悯不准备改，时间上也不允许，干脆胡说八道，驴唇对不上马嘴，信口可以开河，【智令色昏没听说过？天赋高强的人往往都是其貌不扬的，我这是以外貌的丑陋反衬天赋的卓绝。】


    掩日呵了一声，猛提一口气噼里啪啦道，【那你和卫衍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两个大傻叉！】


    裴悯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谦虚道，【那也不至于。】


    掩日；【……………………】


    眼不见为净，裴悯把手看似是竹棍烧烤小笨鸡，实则是天才剑修白尾雀的蜡像收入储物戒中，微叹了口气。


    【不闹了，正事还没干呢。】


    揉了揉脸颊，她走到房间中央，高声道，“各位，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魏荣机警地捂着自己的灵蜡，生怕漏出来一点。


    “和你谈？谈什么？有什么可谈的？”


    方回侧目看向裴悯，蛇尾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没说话。


    裴悯向陈翡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指了指投票处，“谈谈投票。”


    “玩家之间的投票，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共赢。”


    “怎么个共赢法？”徐然将灵蜡草草收了个尾，站起身，看向裴悯。


    陈翡和裴悯站在一块，缓声道，“阿悯的意思是，我们大可以相互投票。只要每个玩家的票数一样，积分相同，就不会有玩家出局。”


    “没错。”裴悯的视线滑过月岚宗那位修士，意有所指，“起码在现在，需要我们相互配合而不是相互针对，这对大家都好。”


    “我同意。”徐然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之前在考核的时候就答应过你。”


    “我也同意。”月岚宗那位修士嘴角蓄着一抹笑，缓步走到裴悯身边，拱手作揖，身躯微微往下，眼神却定在裴悯脸上。


    “月岚宗，戚珏。”


    “幸会。”裴悯脸上充斥着浮于表面的笑意，躬身回礼。


    “月岚宗都没了还月岚宗呢。”


    身后传来一声嘀咕，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玩家都听得清楚。


    “魏荣！”安禾现在恨不得把这个二百五毒哑了，瞪了眼魏荣后拽着他上前，赶忙道，“我们也同意。”


    六缺一，六人视线汇聚在方回一人身上。


    “都看我做什么？”方回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交叉搓了搓，左手把玩着手里的灵蛇蜡像，语气轻柔，“既然各位都同意了，我要是不配合，岂非没有活路了。”


    “拜托，我也想活啊。”


    “那我们确定一下投票顺序？”裴悯的视线在方回手里的灵蜡上停顿了一秒，出声道，“第一轮只有一票，大家都投自己？”


    重要的是第二轮。


    “那么第二轮每人增加一票……”感受到陈翡的不安，裴悯握了握她的手，看向徐然，“除了投自己的一票，剩下的一票我会投给徐道友。”


    “啊？”徐然摸了摸头上毛茸茸的狐耳，朗笑一声，“那我投给方道友好了。”


    “我投魏道友。”陈翡主动道。


    戚珏侧身，状似随意地指了指安禾，“我投这位仙子。”


    “女士优先？”方回笑着对安禾一拱手，“我无所谓，你们先来？”


    最后确定下来的投票顺序，是裴悯→徐然→方回→陈翡→魏荣→戚珏→安禾→裴悯。


    第三轮的第三票则将顺序颠倒。


    看起来是个完美的计划。


    【阿悯，这些人真的可信吗？】陈翡握着裴悯的手心发着汗，一片湿凉，咬了咬下唇，眼里止不住的担忧，【特别是那个戚珏。】


    【不可信。】


    【那你还……】


    【现在别无选择，】裴悯反手攥紧了陈翡，【翡姐姐放心，就算有人反水，我也保你无虞。】


    【更何况只说淘汰，未必会有性命危险。】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陈翡叹了口气，【算了，希望是我多虑了。】


    “商量好了？”沙漏走到尽头，朱方睁开眼，指尖敲了敲桌面，“把你们的角色拿出来吧。”


    七块形态各异的灵蜡落在油灯底下，平心而论，塑造地最活灵活现地当属方回。


    【银尖含翠？他倒是运气好。】止不住的酸意从掩日嗓子眼里窜出来。


    裴悯将她心爱的白尾山雀放在第一盏油灯下，仔细扫了扫通体翠绿的灵蛇蜡像，摇了摇头，【未必哦。】


    【落在你手里当然是未必，还好你没说那鸡脚底的棍子是我。】


    【……】


    长久的沉默让掩日心底发慌，色内厉荏地嚎叫。


    【你要是敢拿我烤山鸡你就完蛋了！】


    好吵。


    掩日这厮震得裴悯脑袋发懵。


    都说本命灵剑是剑修的道侣，到她这怎么就成了怨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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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二婚还有市场吗？


    唉。


    裴悯叹气。


    “好丑。”魏荣鄙夷道。


    难得无人反驳。


    不得不说，裴悯惊为天人的作品也震惊到了其他玩家。


    “阿悯，你这……”陈翡手里拿着一只可爱的灵犬，视线往左一移，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好看吗？”


    陈翡移开视线，昧着良心道，“看着挺让人开心的。”


    还不待裴悯阐述阐述她那套《外貌天赋论》，朱方对着投票处挥出一道灵力，纯白色大门缓慢打开。


    投票开始了。


    ……


    裴悯率先走入房内，投票处的空间狭小，同样漂浮着七盏油灯，蜡像虚影盘旋在油灯下方，墙上的规则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


    一道神识打入白尾山雀体内，上方的油灯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又在裴悯迈出投票处的霎时熄灭。


    玩家一个接一个地走入投票处。


    “都投完了？”


    竹青色的灵力扫过油灯，七盏油灯均燃起一朵幽蓝的火焰，朱方遗憾地收回目光，意兴阑珊，“所有玩家票数一致，下一轮投票数各增加一票，不积分。”


    第一轮投票。


    相安无事。


    “投票继续。”


    ……


    第二轮投票。


    裴悯投完票出来，面前的油灯早已熄灭，白色的蜡粒化为轻烟，盘旋而上，进入鼻腔，留下一抹酸苦味。


    安禾不知在里面遇见了什么，出来的时候双唇颤抖，神情恍惚，目光闪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裴悯面前。


    裴悯单手扶了一把，“小心。”


    “啊！”安禾如触电般闪开，差点一蹦三尺高，急促的呼吸显示出她心情的不平静。


    “谢、谢谢。”


    她又不是明望，不是雷灵根手上也能带电？


    裴悯翻来覆去地摊开手，看来看去除了格外好看以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最后一个投票的是戚珏，他与站在最左侧的裴悯擦肩而过，平淡如水的话语滑入裴悯耳边。


    “你真的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吗？”


    “我愧不愧疚，重要吗？”


    裴悯不轻不重的顶了回去。


    “不重要，当然不重要，已成定局不是吗？”戚珏癫笑几声，眼底带着疯狂的快感，“裴悯，人总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意料之中的意外。


    从进游戏开始，举报、猜忌就为玩家的分裂埋下了隐患，更别提此刻新仇旧恨交织，合作如摇摇欲坠的大厦，悬崖边的碎石，落下才是理所应当。


    裴悯缓慢地喟出一口气，幽幽道，【掩日啊。】


    掩日被吓了一激灵，剑身一哆嗦，【说吧，有什么坏消息。】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裴悯唉声叹气。


    掩日熟练地在心底做了做准备，才问道，【什么东西？】


    裴悯顿首痛心，【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


    剑张嘴，剑无语，剑闭嘴。


    【不得不说这个游戏还真挺人性化的，】裴悯感慨评价道，【好的不学学坏的。】


    各方神色尽收眼底，朱方看好戏的眼神就没停过，戏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裴悯，陈翡，一票。”


    “徐然，安禾，方回，两票。”


    “魏荣，戚珏，三票。”


    面前的灯一点点亮起，烛光摇曳，没有为房间带来温暖，反倒让空气更加稀薄，每亮一盏，裴悯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什么！”陈翡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回。


    安禾的反水可以预见，方回转投却是她没想到的。


    方回阴柔地笑了笑，冲裴悯眨眨眼睛，语气无辜，“裴道友，我也得活呀。”


    这就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