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三天假的俞泽远，实在拉不下脸继续赖在家里，只好一大早跟着薛依出门。


    “你坐后面那一趟。”


    俞泽远张开嘴，刚想问为什么你不去坐，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挤出一个字：“好。”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程度远超俞泽远的想象，仗着身高优势，勉强能在人堆里踹口气。


    住习惯了公司附近的酒店，这还是他第一次挤早班地铁，同时也见识到了社畜的威力。


    车厢里塞得像沙丁鱼罐头，浑浊的空气混合着各种气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更难以忍受的是身体被迫跟陌生人接触，竟然还有人把他垂下的手臂当成了固定扶手，抓了一路，怎么也甩不掉。


    身后一直有人紧紧贴着他，并且随着车厢晃动有意无意地磨蹭，那种被占便宜的感觉让他浑身绷紧，每一秒都像是煎熬，无数次想要下车逃跑。


    他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暗下决定，以后宁愿少睡两小时，早起打车，也不要受这份罪！


    那个女人，倒底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站，俞泽远憋着一肚子火踏进公司。


    不少女同事见他出现，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几天不见变得更加眉清目秀，激动地围了上去。


    “哎呀，小俞来啦！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没？看着好像清瘦了不少！”


    “就是就是，病刚好更要小心，我这有温的蜂蜜水，对恢复有益，给你倒一杯？”


    “吃早饭了吗？我带了多的三明治和煮鸡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俞泽远瞬间切换了模式。


    他脸上漾起腼腆的笑容，那双桃花眼弯了弯，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谢谢姐姐们的关心，我好多了。”


    这笑容和称呼，顿时听得女同事们心花怒放。


    俞泽远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微哑，“不过，早餐就不用麻烦了！上班时间到了，咱们还是专心工作吧。”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俨然一副勤勉踏实，积极向上的乖巧实习生模样。


    呵，还真会装模作样。


    薛依收回视线，整理起当天的工作安排。


    月底正是冲业绩的关键时刻，各个部门卯足了劲。


    尤其是电销部，宣讲场次安排得满满当当，消防和健康部几乎每人四场，这也导致了人手不足。


    薛依盘算着，俞泽远这几天的理论培训也该告一段落，是时候拉出去实践了。


    她走到俞泽远的工位旁，见他正埋着头，丝毫没察觉自己的靠近。


    薛依用手指叩击桌面，“等会跟着我一起出外勤。”


    俞泽远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飞快地关掉刚刚打开的某二手转卖APP。


    他抬起头，强装镇定道：“好的，薛主管。”


    薛依换好淡蓝色工装走出更衣室。


    她的五官清秀温婉，自带古典韵味，穿上制服后给人一种端庄正气的感觉。


    别说是做健康宣传，就算是女警都没人质疑。


    俞泽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一秒又移开，询问：“我不用换吗？”


    “暂时没你的码数，人事部已经在处理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等会儿你负责看模特就行。”


    薛依口中的模特是一个只有上半身的硅胶模型，主要作用是演示急救模拟。


    今天的搭档是消防部的刘胖子。


    他老早在楼底下等待，公司给每组外勤都安排了接送司机。


    俞泽远看了一眼停在旁边的车，车型老旧不说，还是不知名的杂牌。


    他硬着头皮坐进去，一股劣质皮革味直冲鼻腔，车内空间异常狭窄，那双长腿根本无处安放，只能憋屈地蜷缩起来。


    薛依坐在副驾驶，第一场宣讲地点在郊区的一个工厂，车程将近一小时。


    按她的经验，工厂的工人消费能力有限，能有三五千的业绩顶破天，挂零更是常态，带上俞泽远主要是让他观摩学习，不然忙起来根本没法顾及。


    一路颠簸，老旧的车厢加上炎热的天气像个蒸笼，车子刚在工厂门口停稳。


    俞泽远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只见他脸色煞白，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墙，竟然干呕起来。


    薛依和刘胖子对视一眼。


    这小子……居然晕车？


    薛依递出一张纸巾，神色淡定道：“吐完了就赶紧进入状态工作。”


    一般人这时候不都是先问句：还好吗？这女人眼里除了工作还有什么？！


    “知道了。”


    俞泽远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心中对她的不满几乎到达了顶点。


    工厂的领导早已在不远处等候，见他们走近，立刻恭敬地伸出手：“辛苦您们了，我是厂长宋勇。”


    “不辛苦，宋厂长。”


    薛依礼貌回应。


    宋勇带领他们来到一块毫无遮挡的空地。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烘烤大地。


    眼前空地上站着一群工人，男女都有，以中年妇女居多，不少人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


    “我们厂子小，专门做服装生产，拢共就二十来号人，”


    宋勇语气带着歉意，“大家都不懂什么消防急救知识，听说您们来免费宣讲，我特地停了半天工让大家来听。就是地方简陋，只能委屈领导们在这空地上讲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理解。那我们开始吧。”


    薛依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进入状态。比这艰苦的环境她都遇见过，区区暴晒不算什么，而且出门前防晒措施做足。


    “首先，作为社会责任的一部分，掌握基本的急救知识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她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抚平了大家心底的燥热，“当意外发生时，正确的急救措施不仅能挽救生命，更是一项至关重要的生存技能。今天，我主要为大家讲解心肺复苏（CPR）、气道梗阻急救、创伤止血以及中暑处理……”


    讲到关键处，她眼神扫向俞泽远，示意他将硅胶模特搬上来。


    等了几秒没有反应，还是一旁的刘胖子将模特搬到了场地中央。


    薛依蹲下身，一边细致讲解，一边在模特身上进行标准示范，神情专注得好像是在面对真实生命：


    “心肺复苏也就是CPR，当发现有人突然倒地，请记住‘叫叫CAB’口诀：


    叫：确认环境安全，轻拍双肩呼叫患者


    叫：立即拨打120并寻找AED除颤仪


    C：双手交叉掌根按压两□□连线中点，每分钟100-120次


    A：清理口腔异物


    B：每30次按压给2次人工呼吸。”


    “气道梗阻急救，当遇到噎食窒息时，请立即实施''海姆立克急救法''。


    从背后环抱患者，一手握拳顶住肚脐上方，另一手包住拳头快速向上冲击。


    自救时，可借助椅背快速冲击上腹部，记住''剪刀石头布''定位法：脐上两横指（剪刀）握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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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另一手包住（布）”


    …………


    薛依讲解完，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接下来轮到消防宣传，刘胖子走到中间开始大声讲解——


    “关于消防安全，也是生活中……”


    耗时一个半，公益宣讲结束。


    到了最后销售环节，如她所料，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购买，还是厂长象征性地买了一个灭火器。


    整个过程，俞泽远看在眼里，同时也摸清了其中门道：电销部门有一套完整的话术，对接企事业单位时，往往打着‘地方消防部门合作单位’的旗号进行公益宣传，遇到质疑时还能拿出红头文件佐证。


    所以在不明就里的普通人眼中，他们就是官方代表。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家商业化的公共安全培训公司。


    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


    俞泽远冷笑，对这种行为充满了鄙夷，打心底不屑。


    薛依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拧开保温杯，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余光扫到俞泽远正懒洋洋地靠在不远处的墙壁阴影里，低头刷手机。


    自从进了工厂，他就表现得心不在焉，让他帮忙也是敷衍了事。


    她蹙紧眉头，走了过去：“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不满吗？”


    俞泽远抬眸，嘴角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讽笑，“呵，做这种骗人的勾当，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骗人？”


    薛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有些好笑地看向他，“那你倒是说说看，我骗了他们什么？财，还是色？”


    俞泽远锁上手机屏幕，塞回裤兜，眸中的嘲讽更甚：“打着公益的旗号，最后还不是为了售卖那些灭火器，医药产品，这跟专门坑老人，推销高价保健品的套路，有什么区别？”


    “是吗？”


    薛依迎上他挑衅的目光，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那你告诉我，那些推销保健品的人，会在行骗之前，像我们这样顶着大太阳，免费花上两个小时，认真地演练遇见生命危机时刻该如何急救，面临火灾要如何正确应对？耐心解答每一个问题吗？”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尖锐，“而且，我们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强行推销，全凭自愿，如果这也算骗局的话，成本是不是太高了点？”


    俞泽远被这一连串反问怼的哑口无言。


    所有过程，他全程目睹，的确没有强买强卖的行为。


    但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商业模式，依旧让他心理上极度排斥。


    “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薛依的语气缓和了些，解释道：“毕竟谁都想当‘大善人’，可是换一个想法，不以利益为目的公益能坚持多久？”


    “我承认，我们岗位的性质，在身份标识上确实存在一定的误导性。”


    “但我们宣讲的知识，是实打实的救命技能，我们传播的理念，是真真切切的公共安全。本质从未改变，就拿今天来说，一天影响二十人，一年下来，就是七千多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听了我们的宣讲，学会一个知识，从而救了自己或者他人的命，何尝不是一种受益呢？”


    “所以，我们只需要守好本分，把真正有用的知识传递出去，让这份能救命的公益存在得更久一点。”


    薛依的声音并不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


    俞泽远怔怔地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以及眼中那份纯粹的坚定。


    心中憋闷的郁气，好似瞬间疏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内心深处一丝一缕地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