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纯粹的美
作品:《天国骑士》 日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切割出几道斜斜的金痕。
空气里还弥漫着薰衣草的苦涩香气。
鲍德温四世倚靠着的软垫长榻,身下亚麻长袍的触感也变得清晰——不再是隔着一层厚重的麻木。——他甚至能分辨出织物细微的摩擦。
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光滑的胡桃木床沿上——那曾因高热痉挛而僵直蜷缩,指甲深陷掌心的手指。此刻,它们安静地垂落,指腹下传来胡桃木温润坚硬的质感。
他微微屈起指关节。
一种力量感,微弱却真切,指节屈伸的动作不再伴随撕裂般的抗议或摇摇欲坠的失控——他甚至可以稍稍用力,让指甲在光滑的木头上留下几道几乎看不见的轻微划痕。
这感觉陌生得令他心悸。
多久了?
自从这该死的麻风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上他,每一次热症的发作都将他更深地拖入虚弱的泥潭,每一次“挺过来”也只是意味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痛苦在积蓄。
身体的控制感和触感……哪怕只是如此细微的感觉,也早已被剥夺,成为了记忆中模糊的念想。
而昨夜……她的那杯水……却能带来这样神奇的效果吗?
银纹蝴蝶面具遮挡了一切表情。
他的知觉不仅仅局限于这具残破躯体——空气中薰衣草苦涩的清冽似乎也变得纯粹稳定,带着令人安定的穿透力。
这是她带来的气息。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全名,只听那些侍女们叫她黎……或者莉莉。
她的到来,也是悄无声息的。
最初,是圣殿骑士团返回圣城时,发现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少女站在圣殿山的城墙上,她看上去太奇怪了,给人一种似乎来自于天上,随时都会飞走的感觉。
泰比利亚斯告诉他,圣城内最近潜入不少异教徒,他怀疑这些人是有密谋有组织的要在这里规划些什么……显然,这位少女被当做了密谋的异教徒,押送到至高审判庭。
鲍德温四世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异教徒了,他不知道有哪种宗教可以允许女性穿成这个样子——露出一双细长的小腿,窄瘦的腰身不堪一折,还有那双雪白的晃人眼的双臂,让审判庭里热血方刚的骑士们,都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
太危险了,也太脆弱了,鲍德温四世这样想着。
他看着她慢慢上前,恐惧于亲吻他的手,但又不得不做……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他一向稳重的内心变得如细线缠绕般缭乱——她必定不会是萨拉丁派来的人,再这样试探下去就没意思了。
后来,她便换上了亚麻的长袍,留在了圣殿山。
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将她留下了?鲍德温四世也说不清楚,应该说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身上。
他不止一次倚在寝殿深处那扇只拉开一掌宽缝隙的高窗旁,目光越过宫殿的石檐,投向下方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内庭。
他总会看到她……又或者说,他好像只能看到她……其他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她的背景画。
她时常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朴拙的亚麻长裙,起初的步伐带着谨慎的试探,纤细的脖颈挺直,目光微垂,却并不卑微,像是在丈量脚下每一块石砖的间隙。
宫廷的华丽喧嚣在她周身仿佛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她被隔绝在外,却并非格格不入,而是以一种奇异而安稳的沉静,锚定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看着她被宫人引路,走向为她准备的,位于宫殿僻静角落的香料作坊。
看着她站在堆积如山的药材箱笼前,指尖拂过那些干燥的根茎、花瓣、奇形怪状的种子——那专注的神情,有种近乎虔诚的力量,抚平了他内心因政事和病痛交织而生的无名焦躁。
他还注意到她偶尔会停下,抬手将一缕总是试图挣脱束缚的黑色发丝别到小巧的耳后,露出白皙的颈侧——那动作有种不自知的、纯粹的美。她的手腕很细,但握着沉重的石臼杵研磨香料时,却异常稳定。
更多的时候,他也在聆听。
她调制香料时极少说话,沉默而高效。
但偶尔,当茜贝拉公主或其他好奇的贵族夫人来访,带着或挑剔或探究的目光,她需要被迫开口解释某种香料复杂的萃取原理或遥远产地时,她的声音便会穿透殿宇的寂静,隐隐传入他的耳中。
她的声音带着些柔软的口音,没有宫廷贵妇惯有的矫饰与浮夸,每一个单词都清晰、准确、精简,从不多说一个字。
他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批阅羊皮卷的动作,捕捉她声音的余韵,直到声音消失,心底便会泛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惆怅?
但随即,这惆怅又被更深的自嘲压了下去。
一个连真面目都无法示人的枯萎君王,有什么资格去捕捉那一缕声音的温度,以及……那白皙皮肤的柔软度?
“咳咳……”
有什么东西汹涌地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要将那脆弱腐坏的身躯压垮……那不是热症或内脏溃烂的剧痛,而是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生理性灼热……渴望的岩浆在枯死的胸腔内奔突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重重地喘息了几声,“老师……”
泰比利亚斯上前,“陛下,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鲍德温四世说,“抱歉,我难得拥有好的睡眠,昨夜退温后,一直睡到现在,您想必也等我很久了吧,我这就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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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纯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