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滤器”理论的出现，就像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虽然打开了一扇通往绝望深渊的大门，但它也意外地，能够解开另一把尘封已久的、同样充满了谜团的锁。


    “盘古，立刻重新调取‘天琴族’遗迹的所有数据，特别是他们最后的那段音频遗言，用‘大过滤器’模型，进行语义的交叉对比和深度破译！”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中时，林易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强迫自己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大脑如同超频的处理器般飞速运转。


    他知道，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每多了解一分真相，他们就可能多一分……不，哪怕是多亿万分之一的生机。


    “指令已接收。正在调取‘天琴族’数据库……”


    “正在以‘大过滤器’为核心逻辑，对‘天琴族’最后遗言进行语义重构分析……”


    昆仑号上的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团队，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冲到各自的控制台前，调出所有关于天琴族语言、文化、历史的资料，与“盘古”AI协同工作。


    很快，那段曾经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充满了无尽绝望与不甘的嘶哑呐喊，再次在舰桥上空回荡。


    “它们……看得见我们……”


    “快……跑……”


    就是这短短的几个字，曾经被人类理解为，他们被一个或多个强大的、充满恶意的星际文明给盯上了。


    但现在，当语言学家们将“大过滤器”这个全新的概念代入进去后，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全新的解释，浮出了水面。


    “报告总指挥！”一名负责语言学分析的老教授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手指着屏幕上天琴族的文字符号，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


    他快速地操作着控制台，将一个天琴族词语的演化历史，投射到了主屏幕上。


    那个词，就是“它们”。


    “在天琴族的语言体系中，‘它们’这个词，在文明的后期，确实是指代复数的智慧生命体。但是！我们追溯了它的词源，发现在他们文明最古老的、神话时代的文献里，这个词的本意，并非指代‘生命’！”


    老教授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宣布神谕的语气说道：“它最古老、最根本的含义，是指——‘构成世界的基本规律’！是‘无法被违抗的命运’！是‘神明的意志’！”


    这个发现，让整个舰桥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紧接着，另一个词语的解析结果，更是让所有人的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


    “看得见”。


    在之前的理解中，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视觉上的观测行为。


    但结合“大过滤器”的触发机制——即，文明的“技术特征”被宇宙法则所“观测”到——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也昭然若揭。


    “‘看得见’，在这里，不是用眼睛看！”老教授的声音愈发激动，“根据我们的模型推演，它更准确的翻译应该是——‘我们的存在，已经被标记了’！‘我们的技术特征，已经暴露了’！‘我们已经被……锁定了’！”


    “它们看得见我们……”


    这句话，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也更加恐怖的含义。


    它不再是一个猎物对猎人的恐惧，而是一个触犯了天条的凡人，对那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天道”的终极绝望。


    “它们（宇宙基本法则），看得见（已经锁定）我们……”


    “快……跑……”


    那句“快跑”，此刻听起来，也不再是求生的希望，而是一种在明知徒劳无功的情况下，依旧不甘心就此被抹去的、最悲壮的挣扎。


    至此，“天琴族”的灭亡之路，被彻底还原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一个曾经辉煌灿烂的硅基文明，同样热爱和平与艺术。他们也曾像人类一样，点亮了可控核聚变和超光速航行的科技之光，并以此为傲。


    然而，正是这份骄傲，让他们在黑暗的宇宙森林中，变成了一支过于明亮的火炬。


    他们的能量波动，他们的时空扰动，被“大过滤器”这个冷酷的宇宙“园丁”，判定为需要修剪的“杂草”。


    于是，格式化程序启动了。


    他们所谓的“逃亡”，所谓的“快跑”，不过是在被法则锁定之后，一次又一次绝望的曲率跳跃。但无论他们跳到宇宙的哪个角落，都无法摆脱那个如影随形、以光速扩张的“格式化”球体。


    因为，“大过滤器”锁定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物理的坐标。


    它锁定的，是“天琴族”这个“文明概念”本身。


    只要他们还存在，只要他们的飞船还在散发着能量，只要他们的生命还在延续着信息，他们就永远无法逃脱被抹除的最终命运。


    这个真相，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昆仑号每一个人的身上。


    彻底的冰冷，彻底的绝望。


    如果说，之前面对“阴影”，大家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被战胜的敌人。


    那么现在，在看清了“天琴族”的结局后，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条死路。一条已经被一个比人类更先进的文明，用整个种族的灭亡，验证过的、绝对的死路。


    “操！”


    程鹏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合金控制台上。


    “砰”的一声巨响，坚固的台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甚至迸出了几点电火花。


    他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愤怒野兽。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打谁？


    他能打谁？


    向谁复仇？


    向宇宙本身宣战吗？对着虚空挥拳吗？


    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爆。


    舰桥上的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哭泣声、哀嚎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认命般的死寂。


    许多船员开始默默地打开个人终端，给远在地球的家人，录下自己最后的遗言。他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人类的宇宙史诗，在刚刚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要被迫画上句号了。


    林易沉默地看着那片黑暗的星图，看着上面那个已经灭亡了亿万年的“天琴族”的航线，又看了看自己脚下这艘代表着人类最高杰作的昆仑号。


    两条如此相似的命运轨迹，仿佛在嘲笑着所有智慧生命的挣扎。


    他知道，人类文明，已经被逼到了真正的、无路可退的绝境。


    然而，就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就在他那同样被无力感充斥的内心深处，一个疯狂的、如同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规则……


    既然“大过滤器”是一种规则，一种像程序一样冰冷执行的规则……


    那么，程序，是否就真的无法被打破？


    或者说……


    林易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程序，是否可以被……“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