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着纪明川走了半圈，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敲击着某种节拍。


    “哟，这不是纪厂长嘛。”


    张思齐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毫不掩饰。


    “听说你那个衡枢机械厂，最近效益很不错啊，都上报纸了。”


    “给我们明溪市，长脸了！”


    他这话听着是夸奖，可那阴阳怪气的调子，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不怀好意。


    高鸣站在一旁，拳头捏得死死的，要不是纪明川一个眼神拦住，他早就冲上去了。


    纪明川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哎，这就见外了嘛！”


    张思齐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自顾自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小纪啊，既然你现在有本事了，也该为市里多做点贡献嘛。”


    “是这样的，市里今年有外汇创收的任务，压力很大啊。”


    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领导们研究了一下，觉得你这个衡枢机械厂是个好苗子，有潜力！”


    “所以呢，决定给你们压压担子。”


    张思齐伸出五根手指，在纪明川面前晃了晃。


    “五百万。”


    “米币。”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纪明川，想从他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五百万米币！


    高鸣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整个明溪市一年的外汇任务才多少？


    这张思齐一开口就要他们厂承担五百万？


    这哪是压担子，这分明是想把他们往死里整！


    纪明川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只是淡淡地反问。


    “如果，我承担不了呢？”


    “承担不了？”


    张思齐笑了，笑得无比得意，仿佛早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承担不了，也行啊。”


    “那你这五十多项专利，还有那什么国际专利的申请……”


    他拖长了音调，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就只能，无限期地，走审核程序了。”


    “纪厂长，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只要我张思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你的申请，就别想过！”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狰狞。


    “就算哪天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你信不信，继任的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大家，就这么耗着呗！”


    赤裸裸的威胁！毫无遮掩的报复！


    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立马凑了上来，谄媚地给张思齐续上水。


    “张领导说的是，纪厂长，您可得想清楚啊，这都是为了市里的大局着想嘛。”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带着满身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正是明溪市的一把手，洪松涛书记！


    张思齐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茶杯“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洪……洪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洪松涛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办公室中央，凌厉的目光扫过全扬。


    当他看到纪明川时，眼神中的怒火稍稍收敛，但随即又燃向了张思齐。


    “张思齐！”


    洪松涛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干得很好嘛！”


    “真是我们党的好干部啊！”


    这反话里的滔天怒意，让张思齐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洪书记，我……我这是……”


    “你这是在干什么？”


    洪松涛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组织上把权力交给你，是让你来作威作福的？是让你来耀武扬威的？”


    “是让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卡着重点项目，中饱私囊的？！”


    他指着张思齐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质问。


    “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纪律？！”


    洪松涛的目光又转向那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


    “还有你！人民的公仆？我看是人民的蛀虫！”


    “一个一个的，官不大，谱不小！事不办，脸不小！”


    “我告诉你们，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等着！”


    “回家种地，都算是便宜了你们！”


    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洪松涛愤怒的咆哮。


    发泄完一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转身面向纪明川，脸上露出歉意。


    “小纪同志，对不住了。”


    “是我这个班长没当好，队伍里出了这种害群之马，让你们受委屈了。”


    纪明川摇了摇头。


    “洪书记，您言重了。”


    “不言重！”


    洪松涛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省里的江部长，刚刚已经亲自给我打过电话了。”


    “你的事情，他们非常重视！”


    “你放心，你的专利申请，从现在开始，走特快加急通道！”


    洪松涛的声音掷地有声。


    “内部专利，最多五个工作日，批文送到你手上！”


    “国际专利，手续我亲自盯着，最迟一个月，保证下来！”


    纪明川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诚恳地说道。


    “谢谢洪书记。”


    “该说谢谢的是我。”


    洪松涛的表情严肃起来。


    “谢谢你，帮我们明溪市，揪出了这颗藏在队伍里的毒瘤！”


    “你先回去安心搞生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我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把这个张思齐，还有他背后那一窝老鼠，全都给我一查到底！”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动我们兵器工业的项目！”


    离开市专利部门，走在阳光下，高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厂长！太牛了！解气！真是太解气了！”


    他兴奋得脸都红了。


    纪明川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他拍了拍高鸣的肩膀，两人快步往回走。


    刚回到衡枢机械厂的大门口，就看见一辆印着“中工厂”字样的解放大卡，正停在院子里。


    几个工人正在往下卸货，卸下来的都是些半新不旧的机器设备，看上去像是淘汰下来的。


    一个穿着工装，皮肤黝黑的老师傅从驾驶室跳下来，看到纪明川，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您就是衡枢厂的纪厂长吧？”


    “我是。”纪明川点点头。


    “许书记托我给您带了批货，这是货单，您点点。”


    老师傅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单子，递了过去。


    纪明川接过货单，随手展开。


    起初他还没在意，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清单上的条目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指着清单上的几行字，对高鸣说。


    “你看这儿！西门子的PLC控制器！还有这！发那科的伺服电机！”


    “这些东西，全都是咱们现在那些高精尖机床最核心的电子元件！”


    “国内有钱都买不到的紧俏货！”


    “许书记这是把人家淘汰设备里最值钱的宝贝，都给咱们拆下来送来了！”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高鸣的肩膀，眼神灼热。


    “高鸣！”


    “马上去办一件事！”


    “立刻！马上！”


    高鸣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立正。


    “厂长您说！”


    “去挖人！”


    纪明川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去各大国营厂，把那些有真本事、有技术的老师傅、高级技工，全都给我挖过来！”


    “告诉他们，只要肯来我们衡枢厂！”


    “工资，翻倍！”


    “只要技术过硬，人品靠得住，咱们衡枢厂，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