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两人实在是讨厌极了，冷淡地说：“您二位口口声声科学科学，可您这态度，不也是在‘迷信’科学吗？”


    老祖宗的东西，用了三千年，救了多少人？


    您一句‘不科学’就全盘否了？


    您说的那些洋医院里的机器，才发明几年？


    谁知道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它们会不会也被证明有缺陷、有局限？


    到时候，后人看今天的‘科学’，是不是也觉得像看跳大神？”


    她想起霍去病那看透世事的淡漠眼神，心中更定了几分，语气也沉静下来：“真正的科学精神，是怀疑，是探索，是不停地证明自己可能错了。


    像您这样，把今天洋人的东西当金科玉律，把自己祖宗的东西当垃圾扫掉，这和您看不起的‘抱残守缺’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把脑子关进一个笼子里吗？


    至于您二位，她目光扫过那位继祖和黄黛西，“掌柜的一片好心要给你们取避暑汤，就算不信，也不必这么糟践吧。


    科学没教你们尊重长辈的心意吧？”最后这句，带上了明显的讥诮。


    林卓一番话说完，屋里空气都凝固了。


    黄黛西和她家继祖一时不知怎么辩驳。


    林卓说的他们似乎听懂了，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没完全懂，心里还是有些不忿，


    继祖脸色涨红，很想再来个慷慨激昂的演讲吧，似乎又落了下乘，


    林卓不管面色不好的二人，对店小二说：“那个鞋我就不要了，太丑了，我买两个遮阳帽，男式一个，女式一个。”


    店小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卓“好嘞，给您找，你看这个合适不。”


    林卓摸摸这顶黑色的宽檐帽，感觉还好，足够宽大。


    “这顶帽子是顶配小姐的，你个子高，戴着正正好呢。”黄黛西在后边走过来，娇娇软软地说着。


    见林卓看向她，她抬手捋捋头发笑笑：“刚才还要多谢小姐的救助。”


    林卓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淡淡地说：“举手之劳，老祖宗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黄小姐不必挂意。”


    黄黛西又冲着站在柜台里的掌柜欠了下身：“刚才对不住您了，身体不好，有些急躁了。”


    掌柜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继祖也对掌柜的说：“对不起掌柜的，那就请拿两顶护士小姐手里的帽子，我家黛西戴着这个帽子也好看。”


    说着冲林卓郑重点点：“护士小姐，请务必收下，也为我刚才的……嗯，为救助鄙人未婚妻之举动表示感谢，请您接受我的谢意。”


    说着一手放背后，一手放胸前来了个西式礼。


    显得格外绅士，直起身后，腰板挺得笔直。


    林卓淡笑地说：“好呀，我接受你的谢意。多谢帽子，我很喜欢。”


    黄黛西两步走到林卓边上，亲切地要挽她的胳膊：“护士小姐贵姓？看着您就觉得亲切。”


    林卓手一伸把帽子放到她伸过来的手里：“我姓林，这顶帽子还是很搭黄小姐的，帽檐大戴上显脸小。”


    “是呢，我就是脸上肉太多了……”她嘟着嘴。


    继祖急忙搭话：“肉多好，肉多好，”说着看眼林卓。


    林卓：“……”


    啥意思，觉得我在故意说黄小姐脸大？


    “黄小姐的脸庞圆润，这是福相。”林卓勉强解释了这一句就不想再多说了。


    对着店小二说道：“那帮忙包了这个帽子，这位先生结账。”


    对着继祖宗和黄黛西说：“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谢！”


    二人对林卓矜持地点点头。


    “鲫鱼炖豆腐，汤白赛奶膘！鲫鱼豆腐哎！”门外传来叫卖声，林卓拿过包好的帽子，冲二人点点头就了商店。


    霍去病早站在驴车边上，正指挥小贩往上放车上放鲫鱼和豆腐。


    林卓走过去：“这鲫鱼和豆腐一起卖的？”


    小贩是个老大爷，黑黑的脸膛，一笑露出两个豁牙：“哎，俺儿子摸鱼，俺做豆腐，这么着卖，买得人多。”


    林卓冲着大爷赞道：“您这脑子活泛，生意肯定好。”


    老大爷笑得更欢了：“还行，还行……”


    车上放了一串的鲫鱼，能有十几条，两大块豆腐。


    老大爷还叮嘱：“姑娘，这豆腐可放不得，过了夜就变味了。”


    “大爷，知道了，谢谢您。”林卓高声应答着，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棺材铺。


    胡掌柜早就发现二人进了对面商店，他坐在柜台后边，吧嗒吧嗒的吸着烟嘴，看着林卓好像不在意地往这边看，不禁嘴角带笑，喷出一股白烟，眯上了眼睛。


    这丫头这是长教训了。


    林卓不想坐车了，就跟在车后边往杂货店去，鞋子没买，装水的葫芦得买，还得去书店买笔记本，还有笔，还有男式帽子。


    她看了眼车上的帽子盒，这个帽子，平时戴着似乎有些不适合，太显眼了。


    还是买草帽吧，又便宜又耐用。


    驴车“嘎吱”一声停在路旁一家杂货铺门口。林卓跳下车，正欲掀开油腻腻的蓝布门帘进去——


    “轰隆——！！！”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那声音不似寻常雷声的滚荡，更像是在极近处猛然炸开一个巨大的炮仗，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口都跟着一悸。


    林卓被惊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心脏竟一抽的疼一下，她惊魂未定地猛抬头望向天空。


    头顶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毒辣的阳光灼烧着大地，连一丝风都没有。哪来的雷？


    “打雷啊！这见鬼的天气，难道是哪下了太阳雨吗？”


    霍去病早已挺直了背脊，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天空，最终定定地望向西南方向。他眉头微皱，面色凝重。


    “确是雷击。”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低沉却异常肯定。


    “你怎么知道的？”林卓追问。


    霍去病侧耳，仿佛在捕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余音：“声如金铁交鸣，短促暴烈，方位清晰可辨。非炮，非爆，乃天雷直落之相。且……”


    他鼻翼微动，“……风中已有焦灼之气。”


    林卓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抽抽鼻子闻，空气中除了尘土和烈日晒烫石板的焦味，似乎……真的隐隐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煳味？她心头莫名一紧。


    两人匆匆在杂货铺买了几个晒干的葫芦，准备装凉白开，又去旁边的书店买了些笔记本和笔，林卓说要写日记，便立刻驾车往医院方向赶。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笼罩着他们。


    越靠近教会医院所在的街区，空气中那股奇特的焦煳味就越发明显，还混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类似烧焦羽毛和油脂混合的怪味。


    路上行人也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惊惶。


    转过街角，眼前景象让林卓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教堂前方的街道，此刻一片狼藉。


    几辆边三轮摩托歪斜地停在路边，引擎还在突突作响，喷着黑烟。


    一群头戴钢盔的日本宪兵还有一群穿土黄色军服的伪军，正围在教堂斜对面的一块空地上，如临大敌。


    他们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和汉阳造都上了刺刀，明晃晃地对着同一个方向，神情紧张而凶戾。


    而他们所包围的中心点——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焦黑的浅坑！


    坑周围的石板呈放射状碎裂，坑内及边缘散落着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


    依稀能辨认出钢盔碎片、皮带扣、几块烧得乌黑、冒着缕缕青烟的……残骸，以及几滩黏稠、深褐色的污迹，在炽热的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焦煳恶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林卓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瞬间明白了霍去病所说的“焦灼之气”是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寻常雷击！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区域。只有摩托引擎单调的轰鸣和宪兵粗重的喘息声。


    与这片肃杀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仅仅一街之隔的教堂铁栅栏院内。


    院内，黑压压地坐满了等待舍粥的难民。


    男女老少，衣衫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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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褛，脸上都是麻木与疲惫。


    他们一个个的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保持着之前领粥或等待的姿势，没有一个人抬头张望，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所有的目光都低垂着，盯着面前空荡荡的破碗，或是自己沾满泥土的脚尖。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与街对面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凶神恶煞的士兵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八嘎！”一个日军曹长看着地上的惨状，气急败坏地用日语怒吼了一声，猛地拔出军刀，刀尖指向教堂院内那群沉默的难民，


    对着伪军小队长咆哮道：“搜！一定是那些□□贱民搞的鬼！藏了炸药！统统抓起来审问！”


    伪军小队长脸上横肉一抖，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太君！”


    他转身对着手下伪军一挥手，恶狠狠地吼道：“听见没有！给我进去搜！把可疑分子都揪出来！”


    两个端着刺刀的伪军立刻凶神恶煞地冲向教堂的铁栅栏门，后面的伪军也吆五喝六地跟上，试图强行闯入难民群中抓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教堂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光，坚定地走了出来。


    是玛德琳嬷嬷！这位在几个国家辗转历练出来的老修女，此刻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修女袍，身形瘦小却挺得笔直，像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


    她快步走到铁栅栏门前，双臂张开，如同护雏的母鸡，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宪兵和伪军。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沉稳，用生硬中文一字字地说道：“站住！士兵们！”


    宪兵和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得一愣，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玛德琳嬷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焦黑坑洞，又看向那个暴怒的日军曹长，没有丝毫回避。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我，玛德琳，圣心堂的修女，以主的名义起誓！我亲眼看见了！”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直指天空，


    “就是天上！毫无征兆！下来一个雷！一道刺眼的白光！像上帝愤怒的鞭子！劈到对面那三个宪兵的头上！就在那里！”


    她的手指再次指向那个焦黑的坑。


    “轰隆一声！他们……就倒下了，成了你们看见的样子。


    这，是上帝的旨意，是神罚！不关任何人的事！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难民，在主的庇护下寻求一碗粥活命！你们不能进去！”


    老修女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宪兵和伪军脸上激起了惊愕、犹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口中的“神罚”二字，与眼前这晴天霹雳、尸骨无存的惨烈景象，让人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日军曹长握着军刀的手微微颤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玛德琳嬷嬷那双毫不退缩的、湛蓝而坚定的眼睛。


    教堂院内，难民们依旧沉默着，但无数低垂的头颅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地、难以察觉地，向老嬷嬷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点。


    教堂楼顶，黄色影子一闪，大黄竟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教堂尖顶十字架的基座，


    它前腿一曲，揣着手趴下了，金色的瞳孔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剑拔弩张的一切。


    尾巴尖一勾一勾的，倒显得颇为惬意。


    林卓与霍去病目光在空中一碰，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麻烦了！


    眼下这情势，简直是进退两难，


    不能往前赶，日军刚刚遭遇这晴天霹雳的“神罚”，正处在惊疑不定、恼羞成怒、急于迁怒泄愤的狂暴状态。


    他们这辆驴车此刻靠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必然成为出气筒。


    也不能有任何突然的动作，


    一旦稍有异动，那宪兵和伪军，立马就得盯过来，简直是在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就会引发关注和怀疑。


    “慢慢往后退……”林卓用极低的气音对霍去病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