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声终于低哑下去，变成一种苟延残喘的、随时会断气的喘息。


    破面包车歪歪斜斜地停在一条龟裂的柏油路中间，前后左右是望不到尽头的、被衰败和灰烬统治的旷野。


    远处几栋残破建筑的剪影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像巨兽的骸骨。


    赵安宁瘫在硬邦邦的驾驶座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那件沾着薯片屑的廉价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还在无法控制地痉挛、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僵硬。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尘埃。


    活下来了。


    暂时。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手腕上那个简陋的塑料“电子表”——现在她知道这玩意儿大概就是所谓的“系统终端”——屏幕幽幽地亮着绿光。


    之前那个强行欢快、正能量爆棚的“滴滴小优”电子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刻板、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播报：


    【新手任务‘安全驶离出生点’结算完毕。】


    【综合评分：-25（服务分）。】


    【积分余额：75。】


    【载具状态：DX-7型民用轻型运输车（别称：暖心小巴·青春奋斗版）】


    【耐久度：82%】


    【油量：13%】


    【清洁度：-10%】


    【商城（新手区）已解锁。宿主可随时浏览兑换。】


    “负……二十五？”赵安宁盯着那个刺眼的负数，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开着一辆差点散架、糊着丧尸污血、油快见底的破车，在怪物堆里杀出一条生路，结果系统给她的“服务分”是负的？就因为不够“平稳”？不够“文明”？这系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强烈的饥饿感混合着恐惧后的虚脱席卷上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副驾——那里本该堆着她囤积的临期薯片。


    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冷粗糙的座椅人造革和厚厚的灰尘。


    空的。


    什么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猛地冲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下去。


    哭？哭给谁看？这鬼地方连丧尸都不在乎眼泪。


    【警告：宿主身体状态持续恶化（脱水、低血糖、精神应激）。强烈建议立即补充基础生存物资。】


    【商城推荐：】


    【‘滴滴能量水’（500ml）：补充水分及微量电解质。售价：5积分/瓶。】


    【‘优享压缩饼干’（单块）：快速补充热量。售价：8积分/块。】


    【‘暖心医疗包’（基础）：内含消毒棉片x5，创可贴x3，止痛片x2。售价：20积分/个。】


    冰冷的文字在终端屏幕上滚动。赵安宁看着那少得可怜的75积分，再看看商城里贵得离谱的物价，只觉得一阵窒息。


    一瓶水5积分？一块饼干8积分？她拼了老命、被扣了25分才赚到75点！


    这比现实世界的物价还黑！现实里她还能啃临期薯片，这里连薯片渣都没有！


    “奸商……”她无声地骂了一句，指尖在“兑换”按钮上悬停，剧烈地天人交战。水是必须的。但5积分……太贵了！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瓶“滴滴能量水”大概就是加了点盐的过滤水，包装上可能还印着那个傻缺的笑脸符号。


    最终，对干渴的恐惧压倒了抠门本能。她咬着牙，颤抖着手指点下【‘滴滴能量水’x1】。


    【扣除积分：5。】


    【剩余积分：70。】


    【物品发放中……】


    “啪嗒。”


    一声轻响。一瓶没有任何标签、光秃秃的塑料瓶凭空出现在副驾座位上。瓶子摸上去冰凉。赵安宁几乎是扑过去，拧开盖子，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仰头就灌。


    冰凉微咸的水流划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假的慰藉。她强迫自己小口喝，只喝了三分之一就拧紧盖子。剩下的要省着。


    饥饿感更加强烈地抗议着。她看向那块“优享压缩饼干”，8积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着，最终还是没点下去。太贵了！她得留着积分买更关键的东西，比如……油？


    她点开载具状态，那刺眼的【油量：13%】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油，这辆破车就是她的铁棺材。


    【商城推荐燃料：】


    【‘标准汽油’（1升）：适用于大多数末世前民用载具。售价：15积分/升。】


    【检测到载具油箱容量约为40升。加满需消耗积分：495。】


    【宿主当前积分：70。】


    赵安宁眼前一黑。495积分？！把她拆零卖了都不够！13%的油，大概也就跑个几十公里？这鬼地方，几十公里外等着她的是什么？更多的废墟？更多的丧尸？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比丧尸更可怕的，是这**裸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存压力。现实世界压垮她的账单，换了个世界，变成了这冰冷屏幕上跳动的积分数字。


    【系统提示：检测到可绑定‘标准化服务站’锚点，扫描中……】


    【扫描结果：未发现符合《末世滴滴服务站建设标准V3.0》的设施。】


    【检测到宿主深层意识存在强烈空间归属印记……分析中……】


    【发现高契合度精神坐标！坐标定位：……‘家’（模糊情感定义）。绑定尝试……绑定成功！】


    【‘安全屋’功能激活（基础版）！当前绑定锚点：未知民用住宅（结构强度：低；防御等级：无；情感附加值：无法量化）。功能：提供基础精神抚慰，车辆内部空间获得‘绝对安全’属性（新手保护期）。】


    “家？”


    这个字眼像一道微弱却滚烫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赵安宁被恐惧和绝望冻结的心防。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茫然地扫过布满污垢和裂痕的挡风玻璃，仿佛要穿透这层阻隔，看向某个虚无缥缈的方向。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终端屏幕微光一闪，视野的左上角，一个半透明的小窗口悄然浮现。


    窗口里的画面，清晰得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奶奶的老楼！三楼那间小小的次卧！


    阳光透过蒙尘的旧玻璃窗，在掉了漆的浅绿色地板上投下几块温暖的光斑。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老旧木头和奶奶常用的、那种廉价药皂混合的、令人无比心安的味道。她甚至能“看”到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磨花了边的塑料相框——照片里，奶奶抱着还是小豆丁的她，站在楼下那棵老槐树前，奶奶笑得一脸皱纹，她则傻乎乎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一股汹涌的、无法抑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是她的根。是她在这个冰冷、疯狂、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属于“赵安宁”这个人的证明。是支撑她没有在刚才的丧尸追击中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全屋精神连接稳定。宿主可通过系统面板进行基础观测（当前范围：绑定房间内部）。】


    【警告：维持‘安全屋’基础功能及系统最低运行能耗，每日需消耗能量1单位。能量不足将导致功能降级或关闭。】


    【当前能量储备：8.5单位。】


    【能量补充途径：宿主可通过完成系统任务、获取并提交末世高价值资源（如黄金、纯净能源核心、稀有金属等）进行兑换。系统将自动折算为能量单位并优先用于维持运转及偿还‘系统维护债务’。】


    “债务？”赵安宁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这个词却像冰锥一样刺了进来。


    【系统提示：‘末世滴滴·优享司机成长系统’绑定及基础运行需消耗恒定能量。该能量消耗参照宿主原世界‘债务’概念进行量化。】


    【初始绑定债务：3850元（等价能量单位）。】


    【当前债务余额：3850（单位）。】


    【每日基础能耗：1单位（维持安全屋基础功能及系统最低运行）。该能耗将持续累加计入债务总额。】


    【请宿主努力赚取资源，积极‘还债’。债务清零是宿主获得系统完全自主权及终极奖励的前提。逾期未清偿可能导致系统功能受限、安全屋失效，最终解除绑定（宿主死亡）。】


    3850！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安宁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的灵魂深处！现实世界里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恨不得去卖肾的金额，竟然像个幽灵一样，跨越了世界，换了个名头，又死死地缠上了她！


    每日还要增加1点“能耗”欠债？还不清就得死？


    这哪里是什么“优享司机成长系统”？这分明是披着文明外衣的、比现实世界的高利贷还要狠毒千万倍的索命阎王！它用“安全屋”这根脆弱的胡萝卜吊着她，用“债务”这把钝刀子一点点凌迟她！


    “嗬…嗬嗬……”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又充满荒诞愤怒的低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她看着视野左上角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房间画面，又看看终端屏幕上那个冰冷刺眼的“-25”服务分和“3850”的债务余额，再看看窗外这片死寂绝望的废土。


    现实世界的穷鬼，到了末世，还是个背着阎王债的穷鬼！甚至更惨！至少现实里催债的不会放丧尸咬她！


    【叮！新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荒野基础生存。】


    【任务目标：于6小时内，成功获取以下任意两项：】


    【1. 可饮用水源（≥1升）。】


    【2. 可食用物资（热量≥500大卡）。】


    【3. 基础燃料（≥1升，类型不限）。】


    【任务奖励：积分50点。能量单位0.5。】


    【失败惩罚：扣除积分30点。饥饿/脱水状态加剧。】


    【系统建议：宿主可利用载具进行短距离探索，寻找废弃补给点或小型资源点。注意观察环境，规避危险。保持积极心态！】


    系统的声音依旧冰冷刻板，仿佛刚才那关于债务的残酷宣告只是例行公事。


    赵安宁抹了一把脸，擦掉冰凉的泪痕和粘腻的冷汗。胃部的饥饿绞痛和喉咙残留的干渴感无比真实。50积分，0.5能量……蚊子腿也是肉。


    更重要的是，不找到吃的喝的，不用等债务压死她，她自己就先饿死渴死在这破车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被腐臭味呛得皱眉——目光投向车窗外那片危机四伏的旷野。灰黄色的杂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曳，远处残破的建筑像沉默的墓碑。


    没有选择。


    她必须出去。


    颤抖的手指再次握上冰冷的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腕上的终端屏幕，左上角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房间画面，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奶奶的老楼还在。


    她的“家”还在。


    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不能死在这里。


    破面包车的引擎再次发出垂死挣扎般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


    赵安宁死死盯着前方坑洼龟裂的路面，操控着这辆伤痕累累的“优享专车”，如同操控着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命运，一头扎进了废土无边无际的灰暗之中。


    车窗外，几道扭曲蹒跚的影子，似乎被引擎声吸引，正缓缓从一片倒塌的矮墙后探出腐烂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