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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好事多磨

    展会的最后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冲刺与收尾的独特张力。


    展台不复前两日的熙攘,但莱特光团队在路慎东的把控下,节奏丝毫不乱,甚至更加紧绷高效。


    市场部的几位,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在最后时刻,仍如同猎手般敏锐地捕捉着可能出现的潜在客户。交谈、交换名片、确认意向,动作利落,毫不因临近结束而敷衍。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确保信息准确传达。


    另一边,是无声的“战场”。后勤主管和技术骨干们,神情专注。价值百万的光学设备被小心翼翼地拆解后包裹。


    防震箱内,每一处空隙都被定制的泡沫填充物严丝合缝地填满。镜片表面覆盖着无尘软布,再装入独立的防护盒。沉重的支架被分解捆绑,贴上醒目的易碎标识。


    每一步操作都遵循着严格的流程,伴随着低声的计数和确认。登记清单在平板电脑上实时更新,每一个部件的去向都清晰可查。打包完成的箱子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到旁边的专用货车上,由专人看守。


    路慎东不时走近,检查填充物的紧实度。或者拿起清单,快速扫过几个关键编号,确认无误后才点头。


    他的存在感极强,无声地传递着压力与标准。


    团队成员在他的注视下,动作更加一丝不苟。那种归心似箭的浮躁,在这里找不到一丝踪迹。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专注和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前的郑重。


    几天下来,苏淼完全融入到团队中。并不仅仅将自己放到一个外援的角色上,而是与他们共同前进的团队角色里。


    她主动负责起最后的技术文档和数据备份工作。


    她坐在临时工作台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核对每一份报告,确认每一个演示数据的原始备份。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她感受到整个团队的高效运转,被这种强大的专业精神所感染,疲惫仿佛化作了燃料,支撑着她以近乎苛刻的标准完成自己的部分。


    这并肩作战的最后时刻,她不允许自己掉链子。


    就在这井然有序的收尾乐章即将完美落幕时,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节奏。


    来人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羊绒大衣,面料在展厅顶灯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


    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矜贵与疏离气场,与周围拆卸打包的忙碌景象格格不入。


    檀宗恺的目光在略显凌乱的展位内逡巡,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正拿着清单与后勤主管确认的路慎东,以及他身旁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苏淼身上。


    当他的视线触及苏淼的侧影时,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瞬间又归于平静,只余下惯常的深沉。


    路慎东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有些意外他的出现,“檀总,稀客。”


    他放下手中的清单,从容地伸出手。


    檀宗恺勾勾唇角,“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这次你的展会办得很有声势。”


    路慎东缓了语气,说:“舅舅过誉。”


    作为檀氏家族如今的掌舵人,大立医疗的实控人,他的出现本身就带着分量。


    他与路慎东,是血缘上的表舅甥,年龄相差不过八岁,关系却如经纬交织般复杂微妙——是家族中的前后辈,是曾一同度过少年时光,带点兄弟情谊的亲戚,更是在商场上彼此欣赏又互相提防的对手。


    他对莱特光这块技术高地觊觎已久,多次流露出入股意向,均被路慎东以不愿稀释股权,避免与亲戚共事产生掣肘为由拒绝。


    他甚少被人拒绝,即使这人是路慎东,也隐隐触了他的逆鳞。


    檀宗恺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闻声抬起头的苏淼,伸出手,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欣赏与客气,听不出半分熟稔:“这位就是苏工吧?昨天的联合展示令人印象深刻,技术扎实,台风稳健。”


    他的态度无懈可击,如同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值得尊重的技术专家。


    然而,就在檀宗恺伸出手的刹那,苏淼感觉全身的血液猛地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干,指尖瞬间冰凉,几乎失去知觉。


    檀宗恺。


    这个她曾用尽全力逃离,以为彻底埋葬在黎城灰暗记忆深处的人,竟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伸出手与他虚握了一下,“檀总过奖。”


    路慎东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淼那一瞬间的僵硬。


    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侧移了半步,高大挺拔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将苏淼挡在了自己身后半个身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重新看向檀宗恺,语气平稳地将话题引向行业趋势和宏观市场,言辞滴水不漏。


    而檀宗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他并未久留,仿佛真的只是恰逢其会,过来看看。


    他离开时,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被路慎东半护在身后的苏淼,那眼神深处,带着一种审视,一丝未曾消散的探究。


    檀宗恺的短暂出现,如同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将苏淼心中因这几日并肩作战,对路慎东的动摇和那丝融化的暖意彻底浇灭。


    路慎东和檀宗恺是亲戚,这个认知让她始料未及。


    那段与檀宗恺相关的记忆,是她的禁区,充斥着被蒙蔽的愚蠢,被轻视的羞辱和最终狼狈逃离的无力。


    它让她对所有与“檀”字沾边的人和事都本能地竖起了更高更厚的城墙。


    路慎东,这座她曾短暂窥见一丝裂缝,感受到些许温情的堡垒。此刻在她眼中,瞬间重新变得戒备森严,也因为与檀宗恺的关联而带上了一层危险色彩。


    展会彻底落幕,所有设备安全入库,资料也交接完毕,善后工作尘埃落定。


    晚上,路慎东包下酒店附近一家格调雅致的本帮菜馆,犒劳辛苦多日的团队。


    紧绷的弦终于松开,餐厅里气氛轻松愉悦。几日的朝夕相处共同奋战,团队成员与苏淼也已十分熟稔,席间谈笑风生。


    闲聊中,不知是谁起了头,话题转到了大学时光和专业选择上。团队里好几个人都笑称自己是“半路出家”。


    “苏工肯定是专业对口吧?”销售经理老刘笑着看向苏淼,“考古系的高材生,干这行如鱼得水!”


    苏淼正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闻言抬起头,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坦诚:“不是。我本科在黎城大学,读的是文学,后来跨专业考到平大考古系。”


    “哇!文学跨考古?”市场部的小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跨度,苏工你够厉害的!”


    “真看不出来,”后勤主管也笑着赞扬,“难怪报告写得条理清晰,文笔也好。”


    连一直安静用餐,听着大家谈笑的路慎东,都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苏淼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探究。


    他竟不知还有这段过去。


    气氛变得更加轻松随意,话题也天南海北地飘散开来。


    不知是谁,看着街道上步履匆匆,妆容精致的都市男女,半是感慨半是调侃地开了口:“都说上海是‘艳遇之都’,咱们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机会。”


    他笑着环顾在座的单身青年,“怎么样,有没有谁在布展撤展的间隙,邂逅了点儿什么浪漫火花?”


    这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这地方,空气里都飘着荷尔蒙!”


    “什么转角遇到爱,咖啡厅里对上眼……书里不都这么写嘛!”


    “快算了吧,这几天累成狗,看谁都像设备,哪有那心思。”


    “那可不一定!咱小王,昨天不是还帮隔壁展台那个漂亮小姐姐搬设备来着?”


    话题迅速滑向了都市男女的暧昧推拉,偶遇与试探。有人分享听来的“奇遇”,有人分析“狩猎”与“被狩猎”的心理,带着几分酒精催化的轻松和戏谑。


    苏淼一直安静地听着,当听到“狩猎”,“被狩猎”,“浪漫火花”这些词时,表情还是僵了僵。


    市场部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注意到苏淼的沉默,笑嘻嘻地凑过来:“苏工,你呢?你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独特,走在街上肯定很吸睛。这几天就没遇到个上来搭讪的?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对这种‘艳遇’?”


    她眨眨眼,带着点八卦的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路慎东的,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苏淼身上。


    苏淼抬眼,神色似是在思考,“文学上对艳遇的核心定义有三——偶发性,短暂性和越界性。”


    “按照书中大多数艳遇的结局来看,这种露水情缘,最好的结局就是天亮就散。”


    听到这个角度的解释,有人恍然,有人暗自点头认同。


    小王点头说:“苏博士不愧是学过文的,总结就是精辟。”


    苏淼偏头,正对上路慎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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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错开眼,喝了一口水,没发觉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


    饭后,团队成员们兴致高涨,吆喝着要去外滩继续看璀璨夜景,顺便采购些伴手礼带回家。


    苏淼也打算去南京路的老字号点心铺,给赵翰章和张世清他们带些地道的上海糕点。她随着人流走出餐厅温暖的灯光,踏入冬夜微寒的空气,却发现路慎东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一前一后缓缓漫步在城市街头。


    上海的冬夜,华灯初上,霓虹将街道渲染得流光溢彩。


    这是一座容易让人迷失的都市,情绪更容易被晕染与放大。


    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奢侈品,行人裹着厚外套匆匆而过,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和这座城市特有的喧嚣。


    气氛是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和谐。


    苏淼紧绷的神经在周遭的气氛中似乎也松懈了一些。


    就在这时,路慎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接起:“妈。”


    电话那头,陈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隐隐传来,带着明显的焦虑。路慎东听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将手机递到了苏淼面前,只是说:“灯灯有点不对劲,不肯吃东西,精神很差。”


    苏淼一愣,下意识接过那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手机:“喂?陈教授?”


    “苏淼?”陈教授的声音充满了意外,随即被巨大的欣喜取代,“哎呀,是小苏啊!你和慎东在一起呢?”她的喜悦几乎要穿透听筒,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是苏淼接电话。


    苏淼顾不上那点微妙的尴尬,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刺猬身上:“灯灯怎么了?您具体说说。”


    她仔细听着陈教授描述灯灯蜷缩在角落,对最爱的面包虫也毫无兴趣的状况。


    苏淼一边回忆着灯灯平时的习性,一边冷静地给出判断和建议:“可能是突然降温有点着凉,或者换环境后应激反应还没完全过去。您先别急,把它的小窝挪到离暖气片近一点,但又不直接吹到热风的地方。观察它水盆里的水有没有少,如果没动过,用干净的滴管吸点温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试试……我上次留的那瓶宠物专用益生菌,您用一点点温水化开,用滴管小心喂它一小滴,看它愿不愿意接受。”


    她专注地讲着,声音温和而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路慎东站在一旁,霓虹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开合的唇瓣上。


    就在这时,身边走过一对年轻的父母,男人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女人挽着丈夫的手臂,三人脸上洋溢着简单而纯粹的,家庭美满的幸福笑容。


    那画面异常温馨,与电话里的关切,还有他们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路慎东,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淼才感到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淹没了她。


    不仅是连日高强度工作积累的身体劳累,更是檀宗恺意外出现带来的巨大冲击,路慎东与檀宗恺那层亲戚关系的铁一般的事实。以及这看似平和并肩,实则充满试探与隔阂的街头漫步。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力交瘁,精神上的倦怠感远超身体。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向旁边侧开,拉开了与路慎东的距离。


    刚刚在霓虹下漫步时那点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暖意瞬间消散无踪,她的态度重新变得冷淡疏离。


    路慎东接过手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沉默地继续走着,夜色浓重,笼罩着他深邃难测的眉眼。


    苏姓、黎城人、母亲去世,父亲从未听她提起……


    以他对事物的敏锐性,路慎东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某些事。


    那是檀家的至今不愿多提的旧事,也是檀宗恺为数不多的绯闻。


    当年路慎东还在国外留学,对其中隐秘只从陈教授口中了解了个大概轮廓。


    以食品业与房地产发家的苏家,与涉及金融与医疗的檀家,两家联姻本是强强联合。而就在苏家独女即将嫁入檀家的关键时刻,却无端爆出一件惊天丑闻——檀宗恺与苏家私生女暗生情愫。


    事情闹到最后,私生女失去踪影,彻底与檀宗景了断。而苏苒则奉子成婚,成了檀太太。


    如果路慎东没记错,苏家明面上的独女的单字一个苒。


    苒是草木,淼是水,水木相依。


    路慎东希望是自己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