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作品:《稽察司探案录

    催促着将人送走,云紫怡目送着人影一瞬间消失在黑夜中,西伯的夜晚并没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四下无人,她留在窗前独自站了好一会儿。


    漠风掀起了垂下的乌发,恣意翻飞又落下,有几缕缠绕在了臂弯处。云紫怡顺手收拢在脑后,指尖一抚却滑出去好远,她低头望去,不知何时头发已然这样长了。


    宛若最上等的锦缎,落在手心中凉丝丝的,但不久前它才被指缝的肌肤染上温度,云紫怡一瞬不瞬盯着,唇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他那样不舍得松手,又是紧握又是抚摸,居然还以为她没有发现。


    又回想起方才一通胡闹,她突觉有些腿软,捂着热意还未彻底消退的脸颊缓缓滑落,靠在墙边,抬眼正好是窗外一轮圆月。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半眯右眼,调整了一下角度,让月亮正好被轻轻“捏在”两指之间——


    “原来如此容易啊。”她喃喃,“那便送给——”


    “快看快看!我将月亮摘下来了!爹爹,送给你,这样你赶夜路运布匹时就不会摔倒啦,也给娘亲一个,家中的灯烛太暗啦,娘亲总是不小心扎到手指……”


    “哥哥,看我给你带什么啦!这样你晚上也可温书习字,明年一定能考中!”


    “姐姐你不要哭,他没给你准备,但我给姐姐准备了生辰礼物哦……”


    那一年,琉镇的小孩子间忽然流行起“摘月亮”,送给爹爹娘亲,送给哥哥姐姐,送给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时的她,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总是嗤之以鼻,无数个圆月高悬的夜晚,她穿着短了袖子裤脚的单衣冻得牙齿打颤,两日未进一粒米,大声说一句话都有些头晕目眩。


    能送给谁?她手指都懒得抬一下。


    再后来长大些,她成了远近闻名的云娘,整日忙碌在商会商队之间,一日偶然见到那酒商临行前与女儿道别,小女娘依依不舍地“摘下”月亮,她愣了一下,恍惚觉得许久没有听过这句话了,却没想到月亮依旧心甘情愿地一次次给予人祝福。


    她手指蜷缩一下,肩头忽然被人拍了拍,转头望过去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正等着她帮忙翻译核对货单。


    所有认识她云紫怡的人,都言此人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小的细节都能记住,远远见过一面第二次都能叫出名字来。


    对此云紫怡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她确实能记起头回领银钱的时候,那天的馄饨汤老板多加了两滴香油,所以喝起来格外鲜香。


    还有从地下盐场逃出来那晚,她中了毒,晕晕乎乎靠在王慈怀中,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人的心跳会那样混乱。


    以及住在云阳伯府的时候,有一日她早晨起来推开窗,陆夫人正坐在廊下调制抹头发的香油,看到她醒了笑着冲她招招手,要替她挽发梳髻,晚香玉的味道轻柔地洒在发间,至今还萦绕在她的鼻腔。


    但是有时她又是一个很健忘的人。


    就比如她不记得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没有棉衣如何过冬,她不记得了,馊掉的米汤是什么味道,她不记得了,第一次被人抢东西摔破了膝盖是什么感觉,她也不记得了。


    记忆是一只善良且贪吃的小兽,吃掉痛苦的,留下开心的,这样每一个明日都会是愉悦且充满希望的。


    她也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居然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她习惯于独身一人拼命往前闯,不能停,也没时间回头看,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走着。


    却忽然有人一个箭步冲进来跟在她身后。


    无论距离多么遥远,无论经历怎样的困难,都能闯进来将跌倒在地的她紧紧拥入怀中,帮她捡起掉落的武器,然后看她大杀四方。


    她第一次生出了分享欲,她有了将美好相送的那个人。


    “那就……‘摘下’这颗月亮,送给……你,也送给我,希望我们夜晚行路也会有光照亮,希望明月常高悬,人相伴左右。”


    ……


    第二日一早,云紫怡照例懒了一会儿才起,窗外日头已然高挂,屋内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刚想唤侍女进来,一睁眼立马捂住了嘴。


    昨夜夜黑,她在窗边坐了会儿,很快便回塌入睡,半点没有瞧见屋中的凌乱。


    隐约记忆中帷帐好像被王慈扯了一下,没想到白日一瞧,整个帷帐左右都被扯偏了三分,她忙不迭地伸手去调整。还有他昨日定然是抓她铺于榻上的缎单了,一百个她都睡不出这样的褶皱,难怪她沉眠时总觉有些硌人。


    云紫怡一样样将屋中恢复原样,这次喊侍女进来,梳头间,又问起今日达奚渡山的行程,以及达奚淳何时回来。


    侍女小声应答,果然不出她所料,达奚淳只休息了小半日便匆匆赶回,日夜兼程,这回刚刚回达奚氏不久。


    至于达奚渡山,侍女给最后一股发辫收完尾,“回大女,少主一早便与大族长在房中谈事,并未外出。”


    云紫怡闻言若有所思,不过达奚渡山到底是大将军,忙一些是应该的,前几日日日盯着她才是不正常。


    金秋宴结束,堆积起来的事务想必这几日就要尽快解决,达奚淳应当也没太多工夫花在她身上。


    梳洗完毕,云紫怡来到大膳厅,如今三人都在府中,照理说该在大膳厅用午膳,但等她赶到时,屋内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桌子饭菜在等着她。


    她拉开檀木椅的动作迟疑了一下,那边却忽然有人拉开了膳厅的大门。


    进来的是达奚渡山身边的副手,那人垂首对她道,“大族长与少主正在议事,稍后会去小膳厅,请大女不必等候。”


    一言毕,云紫怡不由得挑眉。这还是她来到达奚氏后第一次被“冷落”。


    此二人往日恨不得天天来盯着她,此时忽然一反常态,想必是有大事发生。


    急匆匆用完午膳,云紫怡就在府中到处溜达,时不时刻意经过达奚淳的院外,在逛了第三个来回时,终于远远瞧见两人出了院子,愈走愈远,最后竟是径直上了马车出了府。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快,云紫怡眸中一亮,扒着门边儿瞧了瞧,那似乎是去王庭的方向。


    她转头就遣了侍女去寻尔朱潇。


    尔朱潇也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快,云紫怡问起,她也是一脸纳罕,本来自己父亲一早出现在家门口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撂下一句不可应达奚氏大女相约后,也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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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出了门。


    云紫怡望向她,“那你怎么还来寻我了?不怕回去后你父亲怪罪于你?”


    尔朱潇轻啧了一声,抬手敲了敲云紫怡的额头,“都狠心将你哥搬出来了,我这不是来拯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吗?再说了,我尔朱潇就喜欢做不让我做的事。”


    云紫怡:好嘞。


    “那我想出府,达奚淳不允我出去,你有办法吗?”云紫怡道,“要不直接打晕守卫?一个打十个能行吗?”


    尔朱潇刚伸出去想搂她脖子的手顿时缩了回去。


    “智取啊!我们应当智取!”尔朱潇扶额道。


    虽面露难色,但她还是灵光一闪,“你父亲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信物之类的东西?”


    云紫怡疑惑。


    尔朱潇一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望向她,“赌还是不赌,完全在你。”


    一刻钟后,云紫怡带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与尔朱潇一同出现在了大门口。


    “父亲于王庭遇危机,暂无法脱身,特托尔朱氏少主前来取证物,还请放行。”


    她言语间不见一丝慌乱,直视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举手投足之间就是达奚氏大女的气场。


    守门之人闻言,眼中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一方面是他在达奚氏待了很多年,知晓尔朱氏少主虽交好但从不登门。另一方面,更多的是,他听闻王庭那边确实出了不小的事情,他从未见过大族长与少主那样面色凝重地出了府。


    只是大族长说过不允大女离府半步……他望向杵到他面前的信封,上面一枚达奚氏的徽纹印章。再旁边……是一枚沙山与剑的图案,那是达奚氏的密印。


    他并没有资格亲眼见过,因此也并不清楚它具体模样,只知其中包含的必要元素。


    那图样撞入眼中时,他只敢粗略扫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低头的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一侧让开,跟着他身后的下属也纷纷侧身让道,几乎一瞬间她们面前便畅通无阻。


    “不是吧,这密印这么厉害?”


    轻松地踏出府门后,又往前跑了两步,云紫怡才放心惊呼出口。


    “那人级别不够,接触不到具体的密印,你同样也是,甚至可以说连密印的存在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就更不可能了。


    但最后密印就是确确实实拿出来摆在他面前了,他自然会相信了。”尔朱潇笑眯眯道。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具体的画法?”云紫怡摸着尔朱潇新鲜出炉的画作,目露怀疑,“你是瞎画的吧?你只知到相关元素,剩下的都是乱画糊弄他的?”


    尔朱潇嘶了一声,尔后又摸摸鼻尖,咽下差点要吐出口的反驳,改口道,“被你猜对了,怎么样,我演得厉害吧?”


    云紫怡乖巧崇拜地夸赞了几句,千感万谢地将人带进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借口去买街对过的新鲜点心,走之前顺手将厢房门反锁了。


    这次王慈给她的地点是一处私人拍卖场。


    参加之人都会进同一个屋子穿袍遮面,以掩去真实身份。这便大大降低了她被发现的风险。


    她需要以一个高到离谱的价格拍下一样东西,然后进入专门的验货间,在那里她会见到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