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后的阳光温柔了许多，赵老师的病也随着季节的更替渐渐好转，终于出院回家休养。


    许默站在老式居民楼下，仰头望着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老式居民楼的爬山虎随着气温降低，叶片逐渐变了色。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衣领，上楼轻轻叩响了门。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时，赵老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式格子衬衫，手里还攥着翻开的《气象学报》，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


    看到许默，老人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正念叨你呢！快进来。”


    客厅窗明几净，药箱收进了电视柜底层，阳台上晒着的被单带着阳光的味道。


    许默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餐桌，那里压着一沓论文手稿，页边密密麻麻爬满了红色批注。


    “您这就开始审稿了？”许默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责备。


    赵老师拎起热水壶，壶嘴冒着袅袅白烟：“闲得骨头疼。”他给许默倒了杯茶，突然压低声音：“陈行那事儿我听说了。”


    许默剥着荔枝的手微微一顿。


    “老师……”


    “干得漂亮。”赵老师突然说道，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许默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看来老师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干嘛？”赵文昌瞧见她的模样心知肚明地笑说：“以为我又要斥责你意气用事？”


    “没……”许默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赵文昌笑得更开心了：“你这回虽然是冲动了点，但至少没有以身犯险，就算陈行他们猜到是你在从中作梗，没有直接证据他们也不敢在所里明目张胆地刁难你。”


    许默心虚地点了点头，递去掰好的果肉：“吃荔枝，老师。”


    “要是他们敢因为这事在你身上生是非，”赵文昌将荔枝塞进嘴里说：“那我这老骨头也不怕和他们撕破脸。”


    水杯在玻璃面上磕出轻响。


    许默接过茶，温热透过杯壁渗入掌心。


    窗外有孩童追逐的笑声，自行车铃叮叮当当掠过楼下。


    这种有人护着的感觉，让她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


    赵文昌说到这儿，皱着眉头叮嘱她：“就算舆论再怎么发酵，这步棋终究不是死招。”


    许默品了品对方话里的意味补充说：“我听说ILAC和UL都发通知要撤销验证报告了。”


    赵文昌摇摇头：“陈行毕竟也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有一点我是最了解他的。”


    许默有些疑惑。


    他看向许默，目光深邃：“陈行不是那种会半途而废的人，骨子里更没有认输两个字。”


    这正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他的这两个学生，不论陈行也好、许默也好，都是那种死磕到底的倔骨头。


    这两人相互对抗，站在对立面。


    最终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连他也无法预料。


    许默轻轻点头。


    她当然明白陈行的手段，对方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总之……”


    赵文昌听见开门的声音：“你要小心些，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话刚说完，门锁转动。


    提着菜篮的师母愣在玄关。


    “唉哟，小许来了？老赵你怎么不早说！”师母惊喜地叫道，手忙脚乱地翻找拖鞋，“正好，我今天买了新鲜鲈鱼……”


    许默连忙起身：“师母，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这可不行，”师母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沙发上，“来都来了，说什么都要尝尝师母的手艺。你老师总是说我手艺退步了，你正好来帮我评评理。”


    厨房很快响起水声和砧板的闷响。


    许默求助地看向赵老师，后者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


    回到研究所。


    办公室的玻璃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许默快步穿过走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在清晨空荡的研究所里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茶水间时，几个同事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咖啡机蒸汽的嘶鸣。


    许默若有所思地和几人点点头。


    那几人尴尬回应。


    许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未表现异样，回到办公室。


    李逸坐在工位上，只是脸色比窗外的阴云还要难看。


    “怎么了？”许默放下包，半开玩笑问：“又是哪条小奶狗惹你生气了？”


    “不是那个。”


    李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瞅见她立马拉着手臂说：“奥若拉，清洁能源项目的CNAS验证报告……”


    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许默正在开机的手突然停住，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批下来了。”李逸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显示器亮起的光映在许默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谣言不攻自破。


    所有关于项目安全性验证的舆论在CNAS批下来的瞬间立刻停摆。


    甚至因为讨论黑料而产生的热度，也会在风口浪尖下转化为有效流量。


    黑红变为真红。


    “雷霆计划”声势将会愈发浩荡。


    许默不清楚陈行是通过什么法子取得CNAS报告的。


    但赵老师说得没错，他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对付的人。


    李逸见她迟迟不说话，拆开只棒棒糖放进嘴里问：“奥若拉，怎么办？”


    许默朝隔间里眉飞色舞的黄海洋看了眼，小声说：“会有办法的。”


    “可是……”李逸敲击鼠标，屏幕上弹出OA公告：“新闻发布会的问题彻底解决了，项目也就正式启动……”


    “这样也好。”


    许默瞧见项目启动的告示，说：“只有项目正式开始运转，我才能找到关键证据。”


    李逸感觉到对方是在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可此时的她，也帮不上其他的忙。


    眼咕噜盯了许默几眼。


    还是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


    风险评估组在下午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Aron站在投影仪前，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等所有人都到齐后，他清了清嗓子。


    “各位，情况有变。”Aron的声音干脆利落，“我们需要在一周内完成手头工作的交接，然后全体前往格伦希尔的试验场。”


    怎么会这么急？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Aron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需要的设备、物资大家尽量准备充分，该申请的提前报告，”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格伦希尔那边不像国内，物资匮乏，运输周期长，到时候再想托运就麻烦了。”


    “散会。”


    会议结束得很快，Aron的风格向来如此。


    简明扼要，从不拖泥带水。


    许默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仔细梳理出所需的设备清单，提交给Aron审批。


    几乎是秒批。


    她松了口气。


    然而在她第二天去设备处领取时，却出现事端。


    “抱歉，奥若拉，”设备处的汤哥挠着头，一脸为难地在系统中查看着审批文件，“不是我不给你这些设备，只是陈董专门下了指示，现在设备处全力保障清洁能源项目，其他组索要的设备，都要经过他的亲自审批，只有不影响清洁能源项目进展的，他才给批。”


    许默眉头微蹙：“可这些是风险评估组要的设备，却让清洁能源项目的负责人来审批？”


    汤哥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定有多离谱，无奈耸了耸肩。


    他确实也爱莫能助。


    “我明白了。”


    许默也不为难对方，收起清单，转身离开。


    她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通往顶层的按钮。


    电梯门在Penthouse层打开时，陈行的办公室前的走廊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许默也不意外。


    自从“雷霆计划”走红后，陈行的办公室门前总是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个个脸上都挂着讨好的笑容，所有人都慕名前来，想要分一杯羹。


    看这架势。


    恨不得让秘书给前来拜访的人都排个号。


    许默也不着急。


    她在办公室外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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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着前面的人来人往。


    透过玻璃窗，她能看到陈行正在与人热络地交谈。当陈行的目光扫过窗外，落在她身上时，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整整半天时间。


    陈行在秘书的指引下，准备去吃午餐时，才拉开玻璃门走出来。


    许默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陈董，”秘书意外盯了许默两眼说：“许小姐在这等一上午了。”


    “哦？”


    陈行上挑眉毛，理了理衣领和领带问：“不知道许小姐这般坚持，是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难不成，是想重新加入我们团队？”


    陈行眼睛眯成一条缝。


    笑得难看。


    “陈董真会说笑。”


    许默恭敬地将设备清单递给对方：“陈董，这是风险评估组要的设备，Aron总已经审过了，设备处说还需要您的签字。”


    陈行没有伸手去接。


    秘书很有眼色地接过清单。


    “这样啊。”陈行快步朝电梯口走去，笑骂一句：“既然Aron已经审过了，还用我审什么啊？设备处这些人真是死脑筋。”


    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这个指示并不是出自他口。


    好一副虚伪模样。


    许默快步跟上，不怒也不卑：“那劳烦陈董签批一下。”


    “真是不赶巧，”陈行抬腕看了看时间，“我和所长约的午餐时间马上就到了。这样，你的清单我先收下，等下午抽空看一眼我再签，好吧？”


    许默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陈董，只耽搁您一分钟时间。”


    陈行突然转身，脸上挂着假笑：“许小姐，不是我不想给你批，而是现在所里的全部精力都在雷霆计划上面，设备的批复必须慎重，我想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叮。”


    电梯门打开。


    “陈董！”


    陈行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看向堵在门口的许默，他开口调侃道：“许小姐这般穷追不舍，难不成是想和我共进午餐？”


    许默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松开了拦着电梯门的手：“陈董，那就麻烦您了。”


    “一定。”


    陈行微笑着点头，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接下来的几天，许默每天都准时到陈行办公室“报到”。


    不是被告知“陈董今日外出考察”，就是“陈董今天不方便见客”。


    离出行的日子越来越近。


    许默干脆就在陈行的办公室外守着，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终于，陈行的秘书先扛不住了。借着送咖啡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陈董，许小姐为了设备的事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


    陈行刚和格伦希尔那边通完电话，心情看上去不错。


    “是吗？”他把腿架在办公桌上，把玩着打火机，思索了会儿说：“她的单子在哪？”


    “这呢。”


    秘书赶紧递过去设备清单。


    “三十架监测无人机、车载多普勒雷达、电场梯度仪……”


    陈行瞄了眼清单，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秘书补充了句：“都是常规设备，没什么特别贵重的。”


    陈行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拿起钢笔在清单上划了几道，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拿给她吧，免得让Aron以为我故意刁难风险评估组，传出去就不好了。”


    当秘书将设备清单递到许默手里时，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半分。


    陈行这人。


    十分享受职位带来的特权。


    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经过他，必然复杂度呈几何式上涨。


    然而当许默仔细查看时。


    发现清单上近一半的设备都被划掉了。


    她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单子。


    抬头正好对上陈行透过百叶窗投来的目光。


    陈行站在窗边，西装袖口露出百达翡丽的铂金表盘。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许默。


    面向许默，陈行招手面带微笑地开口说了句什么。


    看口型，像是在说：「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