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行的办公室出来。


    许默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


    俯身趴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干呕不止。


    等胃里那阵翻江倒海按压下去，许默才捧着清水洗了把脸。


    她抬头看向梳妆镜里的自己双目失焦。


    牙齿咬着嘴唇，认真思索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在脑内不断推演那个猜想的可能性。


    越想越快要难以呼吸。


    隔了好一阵儿，她才缓过来。


    整理好面容，从PentHouse回到二十层。


    许默坐回工位上准备材料。


    前方不远处的黄海洋拉开隔间门招呼另一人：“小丁，清洁能源项目的技术内审报告我发你邮箱了。”


    被唤作小丁的男子应声道：“好的，我马上会审，半天内提交意见。”


    许默被这交谈声吸引，她抬头瞥了两人一眼。


    他们部门作为技术内审报告的会审部门，有人专门负责这块工作。


    一般限定的时间是一周内完成，听这两人的意思，是在半天内就完成会审？


    旁边的李逸看出她的疑惑，小声解释道：“在想这些人为什么对清洁能源项目这么积极呢？”


    许默应声：“是有些奇怪。”


    “也不奇怪，”李逸转动滑轮椅，贴近许默身边说：“别说我们组了，现在基本全研究所都在给清洁能源项目开绿灯。”


    “开绿灯？”


    “还不是因为钱呗。”李逸咬了咬棒棒糖棍说：“谁会和钱过不去，现在研究所的每个人都想在清洁能源项目上分一杯羹。”


    许默有些惆怅。


    不知从何时起，研究所的风向已经转变，似乎有些脱离科研的本质。是从这个商业合作项目上开始的？还是其实早就变化了，只是她未曾关注。


    非营利组织吃到了商业分红的第一笔红利，就再也停不下来。


    像是素食主义者吃到第一口肉，便再也回不去了。


    “你在写什么呢？”李逸趴在她电脑上看。


    许默简短回答：“申请书。”


    “什么申请书？”李逸来了兴致，读了两句就声线猛地上提：“你要加入清洁能源项目的风险评估组？”


    李逸的惊呼吸引了周遭好几人的注视，她摸着脑袋打了几声哈哈敷衍过去。


    等几人重新转回身，她才急切地趴许默身边咬牙切齿地说：“这可是和所有人对着干的事情。”


    商业合作项目利润分红极为丰厚。


    研究所商业转型后股权架构变为员工持股，每个人都想在这个项目上取得不错的分红。


    所以风险评估小组作为项目的“急刹车”，自然是吃力不讨好。


    李逸瞬间想明白问：“是赵老师让你去的？”


    许默摇头：“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也不要和老师提起，免得他操心。”


    李逸瞪了瞪眼睛，显然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接受。


    风险评估小组需全程参与项目监督。


    也就是说……项目启动后，许默又将去往格伦希尔，一待又不知道什么时日。


    一想到又会是长时间地见不到对方，李逸鼓着腮帮子说：“那我也写申请去，我陪你一起去。”


    她刚要转身，却被许默拉住手臂。


    “一去就好几个月，你的小奶狗们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提到这个，李逸就跟瘪了气的皮球似的萎了下来：“说得也是，我可舍不得他们。”


    “你别去，就留在所里，”许默压低声音说：“我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哎。”


    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需要帮忙还是给她台阶下的借口，李逸不由得叹了口气：“奥若拉，也就只有你，天天脚不沾地似的，从国外回来还没坐热，又想着往外跑。”


    许默看了她一眼：“本就是工作嘛。”


    “你可真是除了工作什么都不要了，”李逸打趣对方，“多少岁的人了，也不为自己的后半生谋划谋划。”


    许默微微一愣。


    “怎么样？”李逸心怀鬼胎地说：“要不然我今晚组个局？给你介绍几个帅哥认识认识。”


    许默无语地看向对方，悻悻地说：“不用了，赵老师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我还没去见呢。”


    “啊？赵老师介绍的？”李逸耳朵一竖：“做什么的？多大年龄？长得帅吗？什么星座？”


    一连好几个问题，许默一个答不上来。


    气得李逸努着嘴趴回了办公位。


    或许是研究所内自愿加入风险评估组的人实在不多。


    许默提交申请邮件后的当天下午就接收到了他们的入组邀请。


    而她加入风险评估组的消息传入陈行的耳朵里时，位于顶层的办公室传出好几声拍桌的巨响。


    陈行气得咬牙切齿，骂某些人不知好歹，骂得可真是难听。


    吓得秘书在外面迟迟不敢进去。


    不过，这些许默并不知晓，也不作关心。


    隔周召开的首次组会，也让她认识到了风险评估组里的其他成员。


    除了许默以外，风险评估组还有另外3人，分别来自各个部门。


    技术部的Sheryl，战略部的何斌。


    外加一名作为组长的外部董事——Aron。


    听完众人的介绍，许默皱了皱眉头。


    除她以外，其他的都不是从事雷暴研究的人员。


    可见所里对这个项目的态度，恐怕风险评估组的成立也多是形式大于内容。


    “奥若拉，对项目分工还有其他的意见吗？”Aron是典型的西方人长相，高颧骨、深眼窝，此时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许默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摇了摇头：“没有意见。”


    “那行，今天就到这里。”Aron站起身，拍了拍手宣布散会。


    许默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刚准备起身离开，Aron突然又叫住了她：“稍等一下，奥若拉。”


    许默抬头看向对方。


    她抬头，看见Aron正皱着眉看手机：“下午有一场洽谈会，是常世集团和清洁能源项目的对接会议，你去列席一下，可以吗？”


    Aron的中文虽然已经颇为熟练，但语境还是听出些许美式。


    “没问题。”许默点头应下，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包里，和对方道别后离开会议室。


    走出会议室，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许默掏出来一看，是赵老师的电话。


    她刚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赵文昌严肃的声音：“你加入清洁能源项目的风险评估组了？”


    许默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哪有事情瞒得住老师。


    “老师，我……”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赵文昌的声音明显带着气，“我前段时间和你说的话，全被你抛到脑后了？”


    许默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拐角的窗边站定：“老师，我加入风险评估组不是意气用事。”


    听筒那边的回答：“那你说说看。”


    窗外，几名研究员正讨论着清洁能源项目，热火朝天。许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缓缓说道：“我看到了清洁能源的试验报告，我认为，这个项目……并不只是谋财这么简单。”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


    “你是说……”赵文昌的声音陡然压低。


    师徒二人短暂陷入沉默，他们之间不需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隔了好一会儿，赵文昌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忧虑：“谋财也就算了，要真是害命的话……”


    “老师，”许默打断了他，语气坚定，“如果您是我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


    赵文昌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传来一声叹息。


    “注意安全。”


    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许默握着手机，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她能觉察到，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


    为了准备下午的会议，许默提前拿到洽谈会议的议程，梳理了下项目的前期资料。


    她翻开文件夹，指尖划过议程表上标红的事项“材料采购方案”，看来这就是今天和常世集团洽谈的重点了。


    临近下午。


    许默早早去往会场。


    与他们颇显寒酸的风险评估组不同，清洁能源团队明显要兵强马壮得多。


    整个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不乏各个部门的精干力量。


    许默走进会议室就和坐在首位的陈行撞了个照面。


    陈行瞧见她的出现，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哟，许小姐来得真早啊，请坐吧。”


    随手指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上面摆着风险评估组的座牌，旁边就是茶水台。


    许默也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把包放在椅子上。


    “哎，许默你怎么坐那儿啊？”前排与她较为熟络的部门负责人瞧见她，问询道：“来这边坐，正好有个技术问题想请教你。”


    不等许默搭话，陈行轻咳一声：“周组长，许小姐现在是风险评估组的人，还是按分组坐比较好。”


    老周撇撇嘴，还想说什么，被许默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从容地走到角落坐下，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动作利落地接上电源。


    “许小姐，”陈行却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我真是想不通。清洁能源项目前景这么好，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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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挤破头想进来，也不知道是哪点不入你的眼？薪资？分红？这些都可以谈的嘛。”


    陈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默。


    他很喜欢用这个角度瞟人，仿佛天然地营造出一种上位者俯瞰下位者的假象。


    许默停下敲键盘的手，抬头直视陈行：“陈董说笑了。清洁能源团队几乎把整个研究所的生力军都纳入麾下，哪还缺我这一星半点儿。更何况，风险评估也是项目的重要组成部分。”


    陈行有些摸不准许默的话。


    他带着忌惮，忌惮的不是许默本身，而是她背后的赵文昌。


    他在思索他从前的老师到底给对方下了什么样的指令，目的又是什么。


    “重要？”陈行嗤笑一声，“不就是走个过场吗？”他俯下身，压低声音，“是不是赵老师给你布置了什么特殊任务？”


    许默合上电脑，慢慢站起身。她虽然比陈行矮了半个头，但挺直的背脊让她丝毫不显弱势：“陈董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做风险评估更能发挥我的专业特长。”


    两人对视的瞬间，会议室里的嘈杂声似乎都小了几分。陈行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揣测许默话里的真假。


    就在这时，陈行的助理急匆匆跑进来：“陈董，常世集团的人到楼下了！”


    陈行这才收回目光，整了整领带往外走。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许默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


    许默面不改色地坐回座位，打开电脑继续准备工作。


    和对方打交道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格外吃不消，但又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陈行就像是只阴鸷的蝎，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狠狠地蜇上致命一击。


    “别理他。”周组长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递给许默一杯刚泡好的咖啡，“陈董最近压力大，见谁咬谁。”


    许默接过咖啡，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谢谢，我没事。”


    走廊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会议室里的人群骤然安静几分。


    常世集团的队伍鱼贯而出。锃亮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整齐的声响。


    为首的几位高管清一色穿着定制西装。


    与人均西装革履的公司团队相比，研究所以舒适为主的穿衣风格明显大相径庭。


    两个队伍初次照面，研究所这边顿时显得相形见绌。


    “哟，常世集团的各位来了，”陈行迎了上去，面带笑意、沐浴春风。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锁定在一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身上：“欢迎欢迎，您就是集团的代表谢总吧？早有耳闻，今天首次见面果然气宇轩昂。”


    中年男子略显尴尬地干笑两声，往旁边让了半步。


    “哦？”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金发青年缓步上前，握住陈行悬在半空的手，“陈董对我早有耳闻？那怎么……”他微微偏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首次见面竟就张冠李戴起来。”


    陈行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他飞快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淡金色短发，轮廓分明的青年面孔，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整个人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倨傲。


    陈行微微一愣，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严肃的队伍中，面前的青年会是常世集团的谢总。


    “哎呀！谢总！”陈行一拍脑门，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怪我眼拙！没想到谢总这么年轻有为，真是……”


    “年轻有为倒也谈不上。”淡金发男子打断他的奉承，随手把西装扔给身后的助理，“就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胎罢了。”


    会议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哇，好年轻……”


    “外国人？听口音不像啊，怎么一头金发。”


    “那头发是天生的吗？”


    许默正低头整理资料，闻言抬起头。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


    只见从门外的金发男子大刀阔斧地走进来，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精瘦的腰线。


    像极了一阵无端的风。


    金发男子感受到她的眼神注视，敏锐地抬起了头。


    短暂的眼神交汇，让许默肩膀轻微抖动半分。


    金发男子注视着她咧开了嘴角，挂着笑意和身旁的陈行继续交谈。


    他随手拉开椅子坐下，长腿交叠，皮鞋尖轻轻点地：“别谢总、谢总的叫我了，听着怪不习惯的，都把我叫老了。”


    陈行应声道：“好好好，那……”


    谢盛祈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跨过对方，落在其背后的许默身上。


    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在对方发顶烧出个洞来。


    他笑着开口。


    “叫我赛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