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乌樟
作品:《雷暴蝴蝶》 校长和几位家长沟通了些什么,在门外罚站的学生们无从得知。
等常友乾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只是冷冰冰地看了谢盛祈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只是让他回教室收拾好东西跟陈叔走。
等谢盛祈回到家的当晚,李妈已经帮他收拾好了卧室里的物品。
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点他居住过的痕迹。
谢盛祈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冲下楼来到常友乾面前质问对方:“我……被学校开除了?”
常友乾直直地盯着他,眼中尽是冷漠。
“今晚陈叔就送你去姥姥家,把东西都带齐,以后有事要回来先打电话。”
谢盛祈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凭什么?我又不是始作俑者,我只是在帮别人的忙。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个飞机头——”
常友乾移开视线,没有再看他。
“你不相信我?”谢盛祈的话戛然而止,木讷地开口:“别人的父母都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孩子,你在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向着过我。”
常年累计的失望在某个时刻成为质变。
常友乾摇了摇头,并不想继续和谢盛祈交谈下去。
谁对也好、谁错也罢。
此时的常友乾根本不在乎。
“就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吗?”谢盛祈脖颈往上连成一片的红色,他几乎是从胸前发出的怒吼:“如果是我妈还在的话,她一定会相信我的!她一定会帮我争辩!”
常友乾一改平静的情绪发出暴怒:“不许你提她!”
陈叔瞬间读懂异变的空气,小跑过来一把将两人拉开。
“小祈,别这样和你爸说话。”
“陈叔,你是相信我的对吗?”谢盛祈近乎哀求地朝陈叔发问:“你快给我爸解释一下,我不是无端生事非,我是为了帮那个被欺负的小男生。”
“我……我当然相信你,可是……”陈叔面露难色。
心情瞬间降低在冰点以下。
“原来你们都在怪我……”
谢盛祈像是憋了口气在喉咙顶部,压迫得肺泡肿胀直到无法正常呼吸。
“我错怪你?”常友乾呵斥般发出质问:“谢盛祈,你长这么大我有哪次是错怪了你的?别人的脸是自己撞到你拳头上的?你难道就没有动手?”
谢盛祈鼻头一酸:“那也是他们先动手的!我难道就不该还手吗?”
“不该!”常友乾难得爆发如此大的脾气,家里的帮佣几乎躲闪一空。
谢盛祈怒吼:“凭什么不该!”
常友乾抬手伸出巴掌:“别人打你你就受着、骂你你就忍着。怎么?谢盛祈,全天下就只有你受不了一丁点儿委屈?”
谢盛祈不解,血气上头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父子俩相互瞪着眼,谁也不服输。
最终巴掌还是没有落下。
常友乾只觉着眉心隐隐作痛,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甩下一句“所有动手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处罚,你也不例外”,便上楼回了房间。
谢盛祈杵在原地,一动未动。
等常友乾走了之后,躲在门口的常盛煜才小跑出来。
“哥,我听刘昱说了,你是在帮他……”
谢盛祈气到发笑,转身看了眼拥挤在后院目光各异看向他的帮佣们。
蹲下身子摸了两下常盛煜的后脑勺,他也不再过多执拗,提着陈妈给他收拾好的行李箱就出了别墅。
想赶他走不需要这么麻烦。
一句话,随时都可以。
谢盛祈走出门外,朝二楼亮着灯的常友乾房间瞥了一眼,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他红着眼睛说出一个单词:“Weltschmerz。”
那是一个妈妈教他的德语单词。
至到此时他才真正理解那藏在单词背后的绝望。
离开京城后,谢盛祈发了一场烧。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靠坐在位于安省的姥姥家的床上了。
“姥姥……”
迷迷糊糊中,谢盛祈看见那道有几分像妈妈的身影,心中压抑已久的痛楚和委屈瞬间翻涌出来。
“哎呀,我们坚不可摧的小祈怎么还哭了,”姥姥伸手擦拭他眼角的泪花,“没事了,姥姥在这,一切都没事了……”
谢盛祈趴在对方怀里,不留余力地宣泄所有不甘。
-
姥姥家只是普通人家,不像姓常的那种财阀世家,好在规矩也少。在安省的小城市里也只是住的筒子楼,面积不大,但两个人住也算宽裕。
常友乾把他“流放”到安省来,他也乐得清闲自在。
谢盛祈熟悉环境能力了得,没两天就把筒子楼的其他户都认了个遍。靠着嘴甜的本事,硬是混了个人见人爱。
没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惜姥姥并没有过度宠溺他,仍然一个劲地要帮他抓学习。
不过高三转学实在不好办,一听说是被开除回来的,好几家学校都婉拒了转入。
作为退休老教师,姥姥还是拖了好几个以前教过的学生帮忙,才把他转入了当地的普通中学。
谢盛祈倒无所谓,在哪里学不是学。
他还不信,在那所谓的精英中学难不成教出来的就全都是天子凤凰。
到所在班级报到时,因为他还没领到校服,着装张扬的穿衣风格刚出现在班级走廊就引起不小的轰动。
班上未来的同学争先恐后地趴在窗户上朝他打量。
新的班主任是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阿姨。
她在讲台上敲了敲戒尺,怒发冲冠地说:“安静、都安静!这是从京城来的转校生,今天起到我们班上学,大家欢迎一下。”
临近高考,现在还转学来的实在少见。
谢盛祈刚走上讲台就引起热议。
“哇~京城来的!”
“难怪,是说他的气质有些不一样。”
“京城的人都穿着这么潮流吗?好羡慕。”
“啪。”
班主任再一戒尺下来,班级彻底安静了下来。
“靠窗那排还有空位,你随便找个坐。”
“好嘞。”
谢盛祈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盯着他的班级同学,瞧见了窗台边缘甚至伸进两支树枝的靠窗座位。
顺着视线瞟过,他才发现坐在窗户下座位上的一个女生。
对方扎着高高的马尾,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还未完全长开的白净。
相貌倒是其次。
谢盛祈发现,在完全以他这名转校生为视线中心的早读课上,那名女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全身心将注意力放在捧在手中的书本上。
有几分姿色,可惜是个书呆子。
谢盛祈第一时间给对方打上标签。
他不紧不慢地找到对方后面的座位坐下,目光随即被那两支快要伸进窗台的树枝吸引。
嗅了嗅鼻尖。
味道有些独特,像在闻一场独属于树木的绿意暴动,有些微微发苦。
他转头问同学:“这是什么树来着?”
毕竟他的长相和穿衣打扮一看就不是“善哉”。
坐在他周围的同学远没有他这般自来熟,眼神交汇下纷纷避之不及。
就在谢盛祈撇了撇嘴,准备搁置不谈时。
前面座位上的女生微微侧过头,朝他解答一句:“乌樟。”
乌樟树吗……
谢盛祈默默记下这个树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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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这个味道。
和他的人生一样苦。
而后的日子就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谢盛祈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速融入这个陌生的中学和城市。
他甚至在想,比起京城来说,安省下的这座小城市或许更适合他。
唯一让他有些不习惯的,就是普通中学的高三,远比京城的节奏紧凑得多。
谢盛祈就在刚转入的那天被热议半天,而后便又各自恢复紧锣密鼓的复习时间。
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复习进度,根本没空操心其他人的事情。
他甚至连周围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甚至就连打球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他的同学,似乎根本不需要这种多余的课间活动。
想来也对。
人生哪有那么多的你你他他。
光是各自的事情已经应接不暇。
不知不觉中,就又快到过年的时候。
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今年的元旦联欢会,所有高三班级都必须出一个节目。”
台下哀嚎一片。
“不会吧?”
“这还怎么来得及准备。”
“高三还参加啊?”
“弓弦绷久了,也是会断的,”班主任板着脸说:“这段时间,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一进教室就是一股死气,趁这次机会,所有人都好好放松下心情,为备考做足准备。”
教室里每个同学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不情愿。
排练节目要耗费不少精力,没人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有自愿报名的吗?”
教室里一片死寂。
“那我可要点了哦?”班主任皱着眉开始扫视,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埋下脑袋。
“老师,”谢盛祈宛如救世主般伸出手,“我可以报名,我会一点小提琴。”
在一众同学看勇士般的眼神中,谢盛祈默默站起身来。
谁叫他对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最为擅长。
谢盛祈在这高考班里都要被闷出青苔了。
着实也需要一段插曲乐呵乐呵。
“可以,”班主任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谢盛祈身上后,同时瞥见了座位前方的女生,“许默,你不是从小就有学华尔兹吗?你们两个一起上,争取给班级争个荣耀。”
前排的女生后背微微一顿,站起了身来。
谢盛祈莫名看出几分不情愿。
班主任收回视线,转身走出教室:“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好好准备,就当是放松心情,别把弦绷得太紧,过犹不及。”
谢盛祈有些诧异。
觉着班主任是不是过分强势了些,都不给前桌女生反应的时间,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瞧见前面的女生也并没有追上去争论,重新坐回座位安静地翻书,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原来……她的名字是许默。
难怪话这么少。
说是要好好准备,但接连好几天,谢盛祈在排练室见到许默的次数并不多。
对方好像很忙碌,每次一到下课时间就不见了人影。
本着不在舞台上出丑的敬业精神,谢盛祈放学后再一次找不到许默身影,询问起后排的同学。
“同学,请问你有许默同学的电话号码吗?”
后面的同学抬起头又摇了摇:“她是复读生,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班里的人都不太熟悉。”
谢盛祈咬了咬牙:“那你知道她住哪吗?”
后排的同学认真思索了会儿,还是摇头:“不太清楚,我听说她好像是个孤儿,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
“这样啊,谢了。”
谢盛祈转过身来,喉咙有些许发涩,孤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