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局内空间跟现实中一样有昼夜更迭，甚至还有阴晴雨雪，四季交错。


    有时候待久了，人也会想这些东西假得真真，出现些荒唐的错觉。


    张灵缘没有回宿舍，在食堂吃完饭就去了专用的地下训练室里。她一向不去训练楼，那是给会员建的，人多、喧闹，更重要的是承受不住她折腾。


    托她这个传说中凌晨四点还在训练的会长的福，无数会员效仿她，导致训练楼长期灯火通明。


    地下训练室则冷清得多，四周铜墙铁壁，冰冷明亮的光让人分不清白昼。


    这有间屋子，她常住在这，地方不大，但基本的家具陈设一应俱全。


    她拧开房门，打开通风系统，身上穿的还是在老约翰家的那间衣服，并不干净，被随手扔在沙发的美人榻上。


    灯光下，脊背的肌肉一览无余，精壮的身材没有赘肉，皮肉下蕴藏着爆发式的力量。


    夜晚总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即使是局内的假夜。


    张灵缘面无表情地址下发绳，走进浴室冲澡。镜子被水雾掩盖，洗发水的香味充斥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一个转身，张灵缘的面庞略过镜面。


    褪去温善的假面后，深邃平静的面孔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淡漠与沉寂。


    黄苍，你究竟……


    张灵缘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径直走向训练室。


    【玩家卫道士开启训练，请选择训练模式】


    “照常。”


    【已选择战斗训练，默认常用选项，如需调整请自行解决】


    【哔咚！】


    散装的手枪几秒内在张灵缘修长的手指间恢复攻击力，地面连同周围墙壁变成无尽的长野，千百只怪物从各种角度浮现，嘶吼着扑上来，却在路途中被手枪子弹变成血红的烟花。


    手枪的子弹很快用尽，训练模式的后备资源包需要自己捡，张灵缘一个侧翻，勾手拿起资源包，闪避着进攻，迅速替换枪匣。


    战斗机器。


    如果要形容张灵缘现在的模样，只有这四个字合适。


    铁筑成的旋风般环绕过境，弹指间子弹贯穿敌人的软肋，只能看见长发如带。


    ……


    【哔咚，本场训练结束】


    精钢门缓缓向两边打开，训练室里一切的狼藉都化作浮烟。


    “结束了？”


    门外，冷清的女声响起，张灵缘凶气未消，喘着粗气看去，像只刚厮杀完的猛虎。


    苗桂看上去刚洗完澡，刘海沾着水汽，发尾还湿着，上半头发用木簪挽起，盘在脑后，下半头发越过肩膀散在胸前。


    张灵缘挺起腰道：“……来干什么？”


    “看看你什么状况，”苗桂说，她是少数知道黄苍存在的人之一，自然清楚这场试炼对张灵缘意味着什么，“顺便跟你聊会天。”


    张灵缘扯扯嘴角，没费劲装笑，只示意苗桂回房间再说。


    房间内，张灵缘回卧室拿出个仪器，什么都没说，放在桌上，随后也不背着苗桂，习以为常地把软管换上长针，扎到左臂血管内，再把密封的另一端插入仪器上开始放血。


    苗桂没什么表示，眼神只在仪器上面瞟了一眼。


    “顾君跟我说，你之前见过郑玉峰？”


    张灵缘靠在沙发上，心率还没下去，说：“是，本来我还没认出来……过去太久了，而且也就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


    “五年前吧，我当初第一个副本结束后，当时用系统不熟练，传送回现实世界里没改坐标，浑身是血地回了大街，好在是晚上，没什么人，就下意识找了个胡同钻进去。结果碰上个倒霉的，被我吓了一跳，一边掉眼泪一遍吐，还问我是不是杀人犯，趁着我没留神还报警了，后续没少折腾……那倒霉鬼就是郑玉峰。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没认出来他，他竟然还能认出来我，可见我当时给他吓惨了。”


    苗桂本来以为两人上一次见面会体面点，英雌救美一类的。


    没想到转战午夜惊魂了。


    她一时语塞。


    张灵缘看着仪器里的血液从上到下滴落，如同结钟乳石般凝固成暗红色的晶石，滴、嗒、嘀嗒……


    “像不像计时器？”


    “嗯？”苗桂说，“有点。你说黄苍为什么会选中他？”


    “我不知道，”张灵缘神情露出空白的茫然，“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我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真能确定——”


    “我可以，”张灵缘打断了苗桂，“我不会认错她。”


    苗桂欲言又止，最后道：“好，我信你。但考题跟不可能有关系，即使他真的有猫腻，跟……那位有关，也是以后的事。我不认为我们现阶段要在他身上下功夫。”


    张灵缘说：“嗯，我也这么想的，不过……但倒不至于一点功夫不下，得放在身边盯着，顺便给他培个训，防止他出事。”


    苗桂点头：“我来安排。你不杀他，为什么？他连命都是系统给的，放在身边只会养虎为患。”


    “得了吧，你看他那样子，哪算得上虎。再者，我杀了他，黄苍转头就判我考试失败怎么办？”


    “黄苍现在完全牵着咱们鼻子走。”


    “那也没办法。考验、加冕礼，小桂子，你觉得黄苍究竟要干什么？”张灵缘半开玩笑道：“总不能要给我封个王当吧？”


    “黄苍跟局、主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多年竟毫无音讯——而神管局高层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是白衣使徒的概率极大，至少是个有实权的。所谓的考验和加冕礼，有没有可能是神管局的一种筛选机制？”


    张灵缘若有所思。


    苗桂说：“也许她在为主神挑选神管局的管理人。”


    “神管，”张灵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怪笑一声，“它们就这么缺人，到处收买玩家加入？”


    “你该拔管了。”苗桂出声提醒。


    张灵缘这才瞟一眼手臂上的软管，捏来块棉花，停了放血，继续道：“说起来，厂长，你记得他吗？他加入神管后刚一年，前些月死得不明不白，死讯下达后遗嘱就跟提前知道要死一样，都算得上自杀报告了。你猜怎么着？我又见到他了，在副本世界当安监官，看上去跟没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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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是，从局内转生到副本世界的事一直没断过，现在还出了郑玉峰这样的，现实世界死亡，在局内重生的。但我们从未听说过，有人从副本世界去到局或者现实世界中，”张灵缘凝起眉头，“你明白我的顾虑吗？这条通道不是没有，而是没开。假如真的放开，许多人根本无力抵抗，届时局和现实都会成为一场惨烈的副本，跟世界末日没两样。”


    苗桂沉默下来，她并不觉得张灵缘在杞人忧天。


    “如果真的有那天——算了，先想眼前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看看这大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狗屁的得偿所愿……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张灵缘一边说，一边摁下眼前仪器的按钮，血液被其吸收，吐出来叮叮哐哐一串的清响。深黑的晶石，细看还能发现内里透露着艳红的微光。


    “没，”苗桂看着这一串血石，忍了忍还是问，“你敢保证你的伴生能力没有副作用吗？我看你最近制作血石的频率和数量都明显增多，别依赖它。”


    “放心，目前没有副作用。”张灵缘吊儿郎当地把手上血石向空中抛起接住，问道：“你要吗？”


    “不要，我嫌弃。”


    “啧，真伤人，”张灵缘撇撇嘴，“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苗桂突然有些好奇：“你这能力必须要是血石才管用吗？纯粹的血可以吗？”


    坦白说这么多年，她们虽然并肩作战，但对于对方的能力一直没有开诚布公地聊过，都是靠观察和推测，以及对方的只言片语得出的结论。苗桂仅仅知道张灵缘的伴生能力名为【神赐】，表现在极强的愈合能力和极其强悍的毁灭能力。前者不必多言，后者通过血石体现。使用的血石数量越多，杀伤力就越强。


    苗桂敢打包票，在局内，不会有人的战力高于张灵缘，甚至连接近的都不会有。那是绝对断层的战力，真正的神赐，媲美阎罗的恐怖，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是不会明白那种令人神魂战栗的感受的。


    张灵缘曾独身一人，在瞬间，覆灭整个s级悬赏副本，连带着附着在副本里的系统连线也失效，空间周围，副本世界的其他地界都受到影响。


    那是张灵缘血石使用数目最多的一次，足足十八枚，一次性堙灭，自那以后再没看见她用那么多血石。


    而现在，苗桂数了数张灵缘那一箩筐的血石，怎么也得有个三十枚，额头青筋隐隐在跳。


    “真的用得上这么多？”


    “有备无患嘛。至于你的那个问题，关于血液本身有没有用，”张灵缘把抛上抛下的血石放回筐里，“有用。甚至说，血液本身比血石还管用，不过我没试过。”


    苗桂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拧起眉头道：“那你还制血石？”


    “血石更好控制，更好计量，像这种毁灭性的力量，不想个办法制约和衡量，只会适得其反。再者，血液具有时效性，还不能转让，血石就不一样了，不仅方便保存，还能变卖流通。哪天咱们真没钱了，养不起公会了，还有我能卖血求荣。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跟对人了？”


    “没有，”苗桂面无表情地说，“我求求不要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