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小丫头片子，河边危险。”


    年十五，柳源县人比往常起的早，隔壁大婶打完糯米上锅便去河边洗衣服，抬头吓得把搓衣板扔出去。


    河面冰薄，被砸出窟窿，木头就在里头一起一伏。那小丫头直接看直了眼，一个前扑呲溜滑到洞口，刚探出半个脑袋，底下冰面噼里啪啦开裂，人傻了。


    婶子捧着她那颗脆弱的心脏：“别动！千万别动，慢慢爬……”


    丫头仰头：“爹——唔。”


    人就到岸上了。


    黑衣男人将小姑娘翻来倒去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事儿，往前一推。


    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简小梨就鸦雀无声，吧嗒吧嗒找婶子：“对不起，我错了。”


    婶子乍舌：“呃这……”


    “反了。”简梨拎起她领子翻面，“你吵到她睡觉了。”


    门刚好推开。


    钟锦还在揉眼，朝外头探了个头，对上小家伙可怜巴巴眨眼睛：“小梨啊。爱莫能助。”


    门又合上了。


    河边不出意料开始了新一天的父女互打，钟锦背靠门板站了一会，没睡够，思绪还有些飘——两个梨，想吃冰糖炖雪梨了。


    没忍住笑出声，把自己闹了个清醒。


    她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浑身裹成一团，接住檐上木鸟：贺连章寻到柳源，多加小心。芸。


    世间有许多种乱人风情，钟锦觉得贺老板的大雪来访特为尤甚，随手将木疙瘩抛上墙头：“传给你主子。”


    雪垛后头立刻冒出来个脑袋，十指通红：“小主子你终于愿意见主子了！”


    “想什么？”钟锦瞧他半年风餐露宿，不憔悴反而胖了，弯了下眼，“贺连章会给戚梦之那边找麻烦，我的人放假了，你去帮个忙。”


    小屁孩立刻接：“那帮忙，有什么好处？”


    真是简梨不在皮痒了，钟锦双手交叉揣进大氅，因冷微微低下头，玩味了一会。


    “听说莫言川接手监国了。我今日——”钟锦嘴角漾出笑意，缓缓道，“不会离开柳源。”


    亥令眼睛一睁，人消失不见。


    她半年来落脚没个定数，治好手后先往渤洋收拾了戚均，自此南北商业一口通吃。现在道儿上谁都知道戚家横空出世了一个戚子夜，而这位戚爷有个爱穿男装的朋友，碰上她借路搭车，您就尽管哄着，保你一路人货两安。


    钟锦乐得游山玩水，除了那一位，也没人会将她的行踪一一勾勒，最后发现连成一个向内盘旋的圈，中心是柳源。


    硬生生把贺连章的人逼到了这里。


    钟锦第一次在江南见到这么大的雪，捻了一点缩回袖子摩挲，手心滴滴答答。


    ……复国？


    她曾经以为这也是花禾溪的心愿，还动摇过。


    可母亲放过了莫上麟，与老皇帝同归于尽，这个故事就该结束了。


    那些少年热血和背叛，狼烟万里与征人不归，至少在钟锦享受完这一世之前，不想再见。


    过午，门被扣响。


    “嘿嘿那个，嫂子好啊，好久不见。”


    钟锦对来客吃了一惊，梁小公子显然也没料到自个儿进来畅通无阻，哪怕桌前放了一杯热茶，还搓手不敢碰。


    钟锦也没提：“西边最近不太平，你们军器监也过十五？来这儿做什么。”


    梁来之一震。


    他入院便看出这间屋子并非久住，里面一无制论经书二无舆图图纸，俱是些集市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再看钟锦蜷在靠背，软绵绵不肯睁眼睛，竟真信了她是个闲散懒人。


    可只要一张口，她语气里那种不甚明显又无处不在的毒就流出来，包裹着六大世家消融衰败，然后继续盘伏于朝堂。


    没听见后文，钟锦轻轻嗤了一声：“不谈正事我就赶人了，你知道我不见谁的说客。”


    “谈、谈谈谈。”梁来之忙一拍桌子，“就是西边那帮洋炮仗，不知道为什么炸得特别厉害，简直就是一百个霹雳子放在了一起。船也是一堆铁疙瘩，就是冻在那儿也打不坏。”


    钟锦摇头：“你爹当真觉得你能讲清楚么？”


    “哎，我就是一急……”


    她眼皮不知何时挑开了，没有半分困意：“我知道此事是一月前许颂带兵前去支援，但去年十一月那里就开始结冰，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进犯？”


    小少爷还是搞不来弯弯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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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口而出：“十月末啊，就你刚走。”


    射向他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梁来之不明所以，但直觉一下噤了声，过了好半晌才见眼前人绷紧的腰腹一点点松下，起身拿匣子。


    “火器原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先按照这个造，虽然威力提升很多，但是没有足够训练，很可能误伤，让许颂做好准备。不过许大将军的西府军跑得快，他老人家要是愿意接受招安——”钟锦顿了一下，北庆门外焦土残骸又倒映入瞳孔，蒙蒙雾气有些发红，像日复一日残阳万里，看似灼热，实则无情。


    她咽了一口茶，下逐客令：“拿火药放了五百年烟花，活该被打。”


    不出意料，西边应该是暂时停战了，梁小少爷没有立刻离开，他磨磨蹭蹭赖在屋里看了两个时辰的图纸，又恬着脸非要纠正简小梨的“梁叔”，被简大侠一柄剑险些跪下去。


    直到华灯初上，外头花灯和他衣裳一般花花绿绿，梁蝴蝶立刻像找到了归宿，浑身都有劲了。


    钟锦缓步走在后面，若无其事：“过了桥就是抱月楼，全柳源最大的酒馆，梁小公子想试试？”


    前面人浑身跟起痒子一般，不自在地动了动：“是啊、是啊。”


    “哦，抱月楼是戚家的财产，我开的。”余光散开在四周，钟锦瞧见简梨带着小丫头买饴糖，要了路边一袋咬不动的茴香豆，“掌柜的每日要给简梨报两回账，贵客留席先送我这儿审，若是还要留宿……”


    刚刚踏上桥中央，钟锦忽然侧身一避，动作间将梁来之踢了下去，紧接着身边人偶就要炸开，千钧一发之际六颗茴香豆猛地卡入那玩意关节，桥上桥下俱是一愣，然后有人倏地尖叫：“登徒子！”


    钟锦：“……”


    一场人多拥挤、偶然碰撞，生生演变成当众耍流氓，钟锦犹豫了一下是否扒了人偶衣服以示清白，腿忽然离地而起。


    已经很久没有人拎着她跑了，久违地腾空感让钟锦有些不适，紧接着人就被放到大街中央，高挑俊俏的男子捏住她下巴落下一吻，呼吸温热。


    “别跑，等我回来。”


    柳源男风并不开放，偏这位被强吻的小公子还站那儿愣神，一整条长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