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理解，所以也有些心疼我阿爹。”


    郁空明继续说。


    “但刚刚你也看到了，如此严苛，只怕真落到殿下身上，会惹来不必要的说三道四。”


    程霁世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


    她为自己的老朋友教养出来了一个如此会感恩父母的孩子而感到衷心的高兴。


    估计郁空明之前看不惯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被嫌弃“武将粗俗”的，不止有他，还有他敬佩又敬爱的爹爹。


    “不如同我比一场吧。”程霁世突然起了些兴致。


    良将难遇，如此心性，不过上几招，岂不可惜。


    而且总是被孩子小瞧了去。


    如此可爱又懂事的小孩，展示一下自己的天赋，才不会总被他怀疑，恐辱没了郁遒。


    “我不欺负小女娘。”


    郁空明想也不想便开口。


    下一秒，女孩回应：“原清怎的瞧不起我，我在我府上可是学过不少本事的。”


    程霁世是个什么性子，又哪会听他的，短短说话间，早迎着阳光走到了演武场中央，此时在郁空明眼中，便如同镶了金边一般。


    “你来是不来？”


    她笑的恣意快活，极其富有生命力。


    “来！”


    少年意气理应如此，此等邀请，没有不来之理。


    郁空明从演武场边缘拿了把剑，遥遥看着程霁世，大声问：“你要轻剑还是重剑——”


    程霁世想了想自己的身板，没有逞强，带着笑意，大声回：“拿轻剑来。”


    午后的太阳正热，但却恰如其分的给这一幕添上了些许豪情满怀。


    郁空明把剑抛给程霁世。


    “准备好了？我让你三招。”


    他倒不是真的打算让，不过少年心性，赛前调笑。


    “大可不必！”


    程霁世恣肆的弯了弯唇角，毫不犹豫的先发制人，抬手一挑。


    即使被郁空明迅速挡住，也传来了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另一旁，林荫下。


    “好丫头，好凌厉的技法。”郁遒眼神一亮，在一旁赞到。


    他同程光抚二人刚刚才来，便看见郁空明向程霁世丢剑的一幕。


    原以为是郁空明借此欺负小女娘，要上去阻止。


    后听到二人意气昂扬的对话，郁遒知道自己想岔，便好整以暇的在一旁看着两个小辈的比试。


    “阿世可是厉害的紧。”程光抚看着场中衣袂纷飞的程霁世，有些得意。


    郁遒更是信心满满，环抱着双臂豪爽笑了一声道：“程老匹夫，你这闺女再有天分，左右最多习武一两个月。我儿子，可是我手把手从小教导大的。”


    “要不赌一赌？”


    赌局自然不是程光抚提出的，但他为了给程霁世撑腰，倒也应了下来。


    二人的目光回到场上。


    程霁世的剑招耍的极为漂亮，明明是最基础的一招一式，组合起来却极为有杀伤力。


    “你们家老代这么会教孩子，只做你的副将可惜了。”


    郁遒越看越感叹，啧啧称奇，神色逐渐认真了起来。


    “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


    习武不足二月能进步到如此地步，同从小学到大的郁空明鏖战至此，十万人里，或许也不能见得一人。


    不过眼看随着时间拉长，程霁世因为力气的原因，逐渐落了下风。


    如此情形，明昭同为女儿身，遇到的又何止一两次。


    程霁世皓白的玉腕在空中划了半个弯儿，剑尖瞬间抵住了郁空明的小臂，使得他不得不向左避了半步。


    她借着这个机会一脚便向郁空明的胫骨踢了过去，哪怕是个少女使出这一招，若是踢实了，也只有喊疼的份儿。


    郁空明却不退反进。


    这是最好的处理，既然守不住，那就以攻代守，围魏救赵。


    见此情形，程霁世不禁谋算着，如果未来有机会，可要好好提拔这人才是。


    她在心里暗暗笑了自己一下。


    实在因为大多数朝廷最缺的就是武将，她作为曾经的主帅，刻在骨子里的便是要惜才。


    想法想归想，程霁世手上动作却没停。


    一般人，尤其是肉搏能力不强的人，如果使出这等近身招数却被化解，即将陷入极大劣势，必败。


    但她不会，所以她是大燕次此前历史上唯一一位杀出重围堂堂正正的女将军。


    程霁世这次用的不是什么锋利的剑招。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她的手松了一下。


    战场里，失去武器和失去性命没什么两样，但程霁世敢。


    她的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出了郁空明的包围，却又以一种异常巧妙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抽出了剑向空中扔去，随着她转身结束，剑柄落在她的手上，剑尖恰好指着郁空明的脖颈。


    劣势立解，攻守相易。


    摸着脖颈上的微凉铁片，郁空明的脑子有些懵。


    “我赢了。”程霁世眼睛弯弯，看向郁空明。


    二人此时贴的极近。


    郁空明压抑住心中异样的柔软，回望程霁世，发自内心地说：“很厉害，我不如你。”


    二人语毕，程霁世利落的收剑入鞘，向一旁观战已久的郁遒与程光抚大方挥手。


    程光抚瞥向郁遒，却意外地发现郁遒的脸色有些许凝重。


    “左右也是你的学生，不至于如此输不起。”他拍了拍郁遒的肩膀，丝毫没有多想。


    郁遒摇了摇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深沉中带着些哀伤。


    他看看程霁世，又看看程光抚，


    “你觉不觉得，阿世的剑法与思路，很像明帅。”


    提到自己的大帅，程光抚一愣，动作也随即放慢了下来。


    有句话说得好，最懂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程光抚虽与明昭日月相处，但一直作为下属，听从号令。


    郁遒不同，他与明昭经常相约，互相切磋兵法，以致二人在真正的战场上，依旧心意相通。


    他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自然更容易发现问题。


    “你实话告诉我，阿世这些招式，都是哪学来的？”


    看着程光抚困惑的表情，郁遒补充：“若非千锤百炼，怎会如此成熟，你莫要用你家老代教的来匡我。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绝不是个平庸之辈。只论个人武力，现在的我也只能将将打个平手。”


    不说，可能感觉不到。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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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被人提起，程光抚却也发现些不对。


    程霁世与郁空明一同朝自己的阿爹那走去。


    走近了，她自然发现了些气氛上的不对。


    “阿爹，老师。”


    她一边喊人，一边标标准准的行了个军中见长官的礼仪。


    心知自己表现的或许过于出色，定然会惹人疑心，程霁世便只等着人问了。


    大程耿直着，想不到太多，但郁遒却是只老狐狸精，为人刚正但偏偏作战风格出其不意风云奇诡的那种。


    连程霁世都模仿不出的用兵风格，再想到这反射出的心思，以自己二人以前的关系，不起疑反而不是他。


    “乖阿世，”程光抚下意识的用他比程霁世脸还大的手揉了揉程霁世的头发，“告诉阿爹，刚刚那些剑招，都是你代叔教你的？”


    程霁世装作想了一会，嘴上说出自己想了千万遍的腹稿：“招式大多都是代叔教的，一部分是自己悄悄看了些爹爹书房里的稿子，想出来的。”


    说完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至于如何结合，我在家里常同哥哥打，一来二去便想到了这些。”


    府上的人很多都知道，程霁世多次打败过程霁平。


    虽然程霁平成天嚷嚷着妹妹天赋异禀，不过大家还都是当他让这程霁世罢了，没人太当回事。


    程光抚先是对程霁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随后扭头对郁遒说：“大帅为数不多留下来可供参考的手稿，在我这里，或许是叫孩子学了去。”


    国家实在缺少将领，对于程光抚这类不太得圣上信任的人，解决之法是挂帅，回京收虎符，所以他这些年里也独自带兵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


    他本人知道自己性格憨直，便一直研究明昭留下来的手稿，时间久了，倒是摸索出来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兵法。


    程光抚说完这句话后，程霁世觉得自己又被看神仙一样的眼光包围了。


    最近时时经历此等注视，她颇有些麻木。


    这次的目光来自郁遒。


    话说到如此地步，他自然能懂，程霁世是有多么珍贵的天赋。


    “前些年你一直待在家里，可惜了。”郁遒惋惜的目光不加掩饰，“若是和空明一样，能从小学到大，我大燕朝早会再出一位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将军。”


    程霁世感觉郁遒在透过自己的脸看着什么，大概还是看自己吧。


    她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手指，只希望若有朝一日郁遒知道真相，不要怨她瞒着他便是。


    程霁世觉得自己的身份定然是瞒不住的，她想做的事太多，所以和过去的朋友们相认，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只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的铺垫远远不够，局势也太不明朗。


    湖面风平浪静时，一颗石子投入，涟漪会泛很久。


    若是惊涛骇浪时，天大的石块子投进去，纵是有水花，哪有人顾得上理。


    至少程霁世现在还不想因为这事被人当作邪物用尽一切办法杀死后快。


    “阿世，从今日起，你喊我一声老师，我便把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郁遒的话说的郑重。


    原本程光抚找到他，他觉得说破天去，不过教一个小女娘防身的本领罢了。


    如今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