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宗林家百年大族，支系庞大，宗主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眼下黑帷郎和白瞳人傀四处作乱，林渡不会放过这个让儿子大展才能的机会。他在信里先照旧把林雾行数落了一通，最后让林雾行带人去阳远城，那里是黑帷郎和白瞳人傀频繁出现的地方。


    可林渡哪里知道，林雾行想带的人是方里萝。


    但方里萝让他先行一步。这些日子她对引出暴气之事不曾懈怠，还真让她悟出了点门道来，便想留在家里继续尝试控制暴气。她把那日在驼峰山下使出的肃杀称为“肃杀二式”，试图在运用肃杀二式的时候，让身旁所有无生命的事物都成为她的武器。


    于是林雾行又开始作弱柳扶风状，凄凄惨惨地喊着自己身上冷，离不开她这个温暖的小火炉，可方里萝早就不吃这套了。


    只是，小情郎太粘人了也很难办啊。


    方里萝：“给你起个名字可以吗？”


    林雾行：“请讲。”


    方里萝：“粘牙的糯米团子。”


    林雾行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喜道：“夫人夸我长得白！”


    “你真聪明呢，呵呵……还有，别喊我夫人。”方里萝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很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的娘子。”


    “离我远点！”


    眼看着说自己冷没有用，林雾行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跟我去阳远城也能练功啊，还有我给你护法，多好。”


    方里萝不屑一顾：“然后等着我暴气失控手刃亲夫吗？”


    然而林雾行的重点是：“亲夫？”


    这些日子总算没白干，他鲤鱼跃龙门，转为正室了。


    看着林雾行手舞足蹈的样子，方里萝怀疑他是不是被调包了。


    但她就是不去阳远城。


    林雾行见软的不行，那就来点更软的，拿出了他的必杀技——吹枕边风。


    那是不管白天黑夜，他都黏着她真情剖白，说尽了柔情蜜语。方里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吃什么饭啊，迷魂汤掺着迷情药吃了算了。


    纵然如此，方里萝依旧没有妥协。


    直到念念从东山宗捎来一封千衡道长的亲笔信。


    那封信是写给林雾行的，但字字句句提到的都是方里萝。千衡道长在信中说他找不到方里萝，只能拜托林雾行代为转告，希望方里萝收到信后能去一趟大雁山，他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她。


    林雾行问道：“要去吗？他或许就是驼峰山里的妖邪，陷害你的真凶。”


    方里萝却道：“他不是。”


    见他满脸困惑，方里萝笑道：“走一趟便知。”


    林雾行摇摇头：“你可知黑帷郎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大雁山？”


    方里萝的脸上闪过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点头道：“那更要去一趟了。”


    第二天，两人便去了大雁山。整座大雁山都被设了结界，经流派弟子接引进山，方里萝在依香殿见到了千衡。


    肃杀带来的剑气伤他不轻，千衡的咳疾更加严重了。说起来，千衡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但他身形佝偻瘦削，从背后看就像风烛残年的迟暮老人，说话也总是有气无力的，见方里萝进来，他微微一笑，倒显得可亲。


    三人各自坐下，方里萝颔首，道：“抱歉，千衡道长，上次我在驼峰山伤了你。”


    千衡显得十分大度，摆手笑道：“那是我自己冲上去的，与方姑娘无关。”


    刚说完，千衡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好奇道：“方姑娘几岁离开的大雁山？”


    他这副唠家常的口吻让方里萝颇感意外，怔愣一瞬后便回道：“八岁。”


    千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轻点座椅扶手，旋即一笑：“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时方姑娘常常跟在师父身后，懂事乖顺，又不失活泼。”他微笑不减，转了个话头，“同门一场，若是方姑娘不介意，我就称呼方姑娘一声师妹。”


    方里萝抬眸与林雾行对视一眼。千衡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由得让她心生警惕。他的话若是出现在五年前，她求之不得，但现在她无意再和流原两派扯上关系，故笑道：“不敢冒犯，我已经不是流派弟子了。”


    千衡毫无被拒的惊讶和难过，轻声笑道：“若方姑娘不愿，那便罢了。”


    方里萝跟着笑笑，并未接他话，而是提起了此行的目的：“千衡道长，不知你在信中提及想要交予我的重要之物是什么？”


    千衡好像这才想起正事，缓缓起身，伸出手笑道：“请林少主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带方姑娘去取。”


    林雾行上前拦道：“千衡道长身体抱恙，不应过于劳累，命弟子取来便是。”


    千衡笑道：“林少主所言有理。只是这样东西旁人确实取不来，只能我去取。”


    林雾行急忙道：“那我同去。”


    千衡愣了愣，笑道：“林少主这是怕我对方姑娘不利吗？”


    林雾行看了看方里萝，道：“哪里，我自然相信千衡道长。”


    千衡当然看出了他心里的顾虑，不禁失笑道：“我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在，方姑娘一招肃杀名绝天下，就算我全门上下一齐上阵，怕也伤不了她分毫，林少主多虑了。”


    林雾行仍要坚持同去，正欲再说，方里萝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胳膊，让他放心，转而对千衡笑道：“千衡道长，请吧。”


    千衡展颜一笑，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抬步往外走，一路无话，带着方里萝去了兰台小院左侧的房间里。


    屋内陈设整齐有序，干净到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正对着房门的地方悬挂着一张青丝白袍的少年画像，看上去比林雾行还要俊美三分，更让人惊异的是，他的发冠之上竟簪着一只女子的流苏竹叶金步摇，给这绝世玉容又增添了几分神性。


    方里萝看得呆了，千衡道长见状介绍道：“这是奇鹤道长的画像，这里便是他生前的住所了。”


    早听说流派的奇鹤道长俊美非凡，万千仰慕者奔赴大雁山，只为一睹他的绝世容颜，如今单看这画像，便知绝非虚言。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千衡道长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方里萝收回心神，忍不住再次解释：“千衡道长，我真的不是杀害奇鹤道长的凶手。”


    千衡顿了顿，突然开始盯着方里萝的眼睛看，看得她在心里悬吊了一口气。


    他突然放声笑道：“方姑娘莫紧张，驼峰山大战之后，我自然相信你的清白，但宗门百家是否相信，我就不知道了。”他收敛笑容，“不过我可以帮方姑娘证明，只需姑娘也帮我一个忙。”


    方里萝眼神一敛，忽而笑道：“千衡道长说笑了，我哪里能帮得上您的忙。”


    千衡神色认真，并无半点玩笑之意：“这个忙，确实只有方姑娘能够帮我。”


    方里萝心下一沉，并未说话。


    千衡也不甚在意，笑容温润，伸手示意：“方姑娘，请随我来。”


    千衡径直走向房屋深处的靠墙书架前，将一本厚厚的蓝皮书往里推了推，“咔嚓”一声，书架向前移动了三尺的距离，露出后面的一扇圆形石门。两人绕到书架后面，千衡又在石门上画了一道符文，那石门笨重地向后退去，留下可容一人侧身进去的缝隙。


    千衡请她先进。看着石门后漆黑的暗室，方里萝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两人刚进去，那石门便自动合上了。石门对面的墙上有扇小窗，从那里稀稀疏疏透出缕缕光亮，照映在暗室正中央的两个棺椁上。


    方里萝的心莫名发紧，向后看了看关得死死的石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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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难不成千衡要跟她在这里同归于尽，还顺便把他俩的身后事都想好了？


    那他人还怪好的，不忘给她也准备了一个棺椁。


    正想着，千衡已经走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那副棺椁，方里萝提心吊胆的跟了上去，探出头去看，发现那棺椁盖子是透明的水晶石。再走近了些，方里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棺椁之内竟是一个男人保存完好的尸首，只是他满脸金痕，已经面目全非，颈间的皮肤也溃烂得不成样子，像是在上面浇铸了金色的铁汁。若不是他头上戴着画像上的那只流苏竹叶金步摇，方里萝简直认不出来这是有着绝世容颜的奇鹤道长。


    “这是……”方里萝的脑子乱成一团，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的，奇鹤的尸身还在。”千衡说道，“放在兰台的骨灰其实是他死前身上所穿的衣物燃烧后的灰烬。”


    难怪烧鱼一番说那不是活物。即便方里萝早有预料，但看到奇鹤道长的样子还是感到难以置信，这绝对是个痛苦的死法。


    千衡神情落寞，看着棺椁继续说道：“他死时满身是金色伤痕，尤其是脖子上的这道致命伤，让他死前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只能依稀拼凑出三句话。


    第一句是对不起，第二句是杀了我，第三句是烧了我。奇鹤生前最是爱美，这最后一句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能答应他。”


    方里萝明白千衡这样做的理由，枉死之人的尸首并不只是尸首，而是找出背后凶手的关键线索。就好比任谁看到奇鹤道长身上的金色伤痕，都会联想到凶手是风金。千衡道长从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现在突然改变了想法，还请她帮忙，必定是请她帮忙对付杀害真凶。


    “是青岚吧？”方里萝平静道，随后看向千衡。


    千衡明显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赞同地点头：“方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起初只是怀疑罢了。”方里萝说道。


    从她第一次见到青岚，他就在执着于为奇鹤道长报仇。她起先还真的被他那副真情实意的样子给骗了，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些心虚，后来青岚和她们一起去找烧鱼一番，提到了“骨灰辨术”和林雾行极寒极阴的体质，几人分开后烧鱼一番就差点儿被黑衣男人灭口，必定是青岚害怕事情败露。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青岚就盯上了林雾行极寒极阴的躯体，想要夺来为他所用。林雾行曾说那个黑衣男人受伤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青岚和奇鹤道长交手时受的伤，于是青岚设计残杀灵兽，谋杀修士，不仅可以取内丹治伤，还可以把她和林雾行都引到驼峰山。


    这些当然都是她这次受伤后才想明白的。方里萝第一次对青岚起疑心，是她在驼峰山放出金色光柱的时候。那时青岚几乎是立刻赶来她身边，谁不知道只有风金才能放出那道金柱，金柱出现，说明风金也出现了，但一直嚷嚷着要杀风金的青岚却丝毫不提金柱和风金的事儿，反而去说驼峰山的灵兽暴乱。


    接着是她，烧鱼一番和青岚进洞窟。半路青岚突然消失，紧接着黑衣男人出现。再次见到青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青岚又恢复了那副义愤填膺要杀她报仇的样子，只是那次他言语间多了些煽风点火的意味，譬如那句“要试她是不是风金，就看她能不能在百家围困之下使出那招肃杀”，算是把一滩浑水搅得更乱了。


    细想她和青岚素不相识，怎么就招惹了他呢？方里萝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想起一件事，问道：“青岚就是黑帷郎吧？”


    千衡回道：“没错，他不仅是黑帷郎，还是驼峰山里作孽的妖邪。”


    方里萝又道：“听说黑帷郎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大雁山，他是来找你灭口的吗？”


    千衡“嗯”了一声。


    但方里萝有些不明白了：“那他人在大雁山的时候为何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