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走后，夏月明便笑着同闵怀恕告辞了，大有一种用完就扔的干脆。


    闵怀恕不语，只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左右张望片刻，又尴尬地看向自己：“这里要怎么出去？”


    他微微挑眉，径直朝院外走去，夏月明等鬼紧随其后。


    到了院门，两名守卫肃立。


    闵怀恕微一颔首，其中一名守卫便上前一步，对夏月明躬身道：“姑娘请随我来。”


    夏月明抬脚欲行。


    “去哪？”闵怀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夏月明坦言：“去找周恒安。”


    心里的猜测落实，闵怀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声道：“京城重地，兵部侍郎府邸，你如何见？以何名目见？”


    夏月明止步，眼珠一转，转身看向闵怀恕那张冷峻的脸，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见不到……但你能啊，首座大人？”她拖长了调子，像在诱惑一个孩子般，夹着声音道：“你帮我递个话，或者……行个方便？事成之后，我给你做糖吃。”


    这哄小孩似的语气让两侧守卫忍俊不禁。


    闵怀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留下“荒谬”二字，转身就走。


    夏月明也不气馁，光明正大进不去，她就偷偷摸摸进。


    黄昏时分，小白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夏月明拜托孟婆帮忙吸引了监视她的护卫的注意力，而后带着小白和小草，根据宁渊给的地址找到了周府门口。


    “就是这儿！”崭新门楣出现在眼前，瞬间便与小草记忆中的老旧大门重合起来，他欣喜道：“墙刷了新漆，门换了，可屋脊飞檐、石狮子……我都记得，是姥姥家！”


    夏月明和小白眼神一碰，确认无误。


    小白向前几步，伸手触摸墙壁，而后朝夏月明摇了摇头。


    果然，穿墙术无效。


    “只能混进去了。”三只鬼隐了身绕到周府侧门，农人正与门房交接府里订购的果蔬。


    小白身法很快，在门房关门前一刻，闪身进了府里，不多时，他将侧门从内打开，接夏月明和小草进去。


    府内格局未大变，依小草记忆，众鬼很快寻到一处僻静小院。


    廊下，一位约莫七十岁的白发老妇独坐藤椅，眼神浑浊地望着残霞，一动不动。


    “姥——”小草还没喊出声，就被小白一把捂住嘴，死死箍在廊柱的阴影里。


    他低声警告道：“克制一下，有人在，被发现很麻烦。”


    待小草点头后，他才松开了手。


    侍女端药到老人身侧，轻声道：“老夫人，天晚了，回屋喝药吧？”


    老人迟钝应声，被搀扶进屋。


    小草看着比记忆中憔悴衰老了很多倍的姥姥，眼泪默默流个不停。


    夏月明也心头唏嘘，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唯有小白思索良久，不解地问小草：“那老人看着也就七十来岁，为何你先前说你姥姥九十了？”


    小草泪眼汪汪看了他一眼，掰起手指头开始认真算：“我走的时候是七岁，姥姥四十五岁，过了四十多年，姥姥不就是九十岁吗？”


    “这算的是没错……”小白眯起眼，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多时，屋内灯火熄灭，侍女门退出掩门，三只鬼头从房屋拐角探出。


    夏月明点了下头，小草立刻跑到门口，准备敲门时，手直接穿门而过，夏月明欣喜：“这门能穿。”


    于是三只鬼直接穿门进入老人房内。


    一进屋，小草便扑倒床边，啜泣着喊着：“姥姥……我是小草，我回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因为他心里也很矛盾，又不想打扰姥姥，又很想让姥姥看看自己。


    “小草？”很快，苍老迟缓的声音带着睡意和困惑响起，“太久了……你不让叫这名字，姥姥都忘记了……”


    老人扭头，伸手摸索着，浑浊的眼努力看向身边的一团阴影，露出慈爱笑容：“哦，还是没长大的样子呀……怎么哭了？又迷路了吧？不怕，姥姥在呢……”


    说着，她努力转身，抱住身侧的小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这时，门外传来低沉男声：“姥姥？您在和谁说话吗？我进来了？”


    未待老人回答，一样貌丑陋、身材偏胖的男青年便推门而入。


    男人穿得富贵，与房间素雅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推门瞬间，小白将小草拽到帘幔后面藏了起来。


    夏月明本就隐着身，站在床边，看男子快步走到床边，关切问道：“姥姥，做噩梦了？别怕，孙儿在。”


    老人抓住男人手臂，枯指用力，喃喃道：“明哥儿……是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姥姥啊，刚刚还梦见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是你走丢前的样子……幸好你回来了，姥姥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夏月明与帘幔后的小白对视一眼，都发觉事情似有蹊跷。


    小草站在小白身侧，亦是一脸不解。


    “明”字是他的名字，姥姥什么时候有另一个明哥儿了？


    想不通，他便看向夏月明求解，夏月明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他身侧，蹲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良久后，三个鬼都明白了，那个被唤作“明哥儿”的青年，就是姥姥、甚至府里所有人认为的小草。


    在他被舅舅拐卖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样貌与他完全不相同的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姥姥的小草。


    夏月明能感受到怀中孩童的魂体在颤抖，他哽咽得几乎无法喘息。


    待男人带着侍女一同离开后，小草仍站在房间里良久，他没再出声，也没有与老人相认，只是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月明和小白也不语，默默站在他身边陪着他。


    月上中天，小草才伸手抹了把已经干在脸上的泪，示意夏月明可以离开了。


    三只鬼穿门而出，来到院中。


    院里只剩风声，小草默默前行，走到偏僻处，才突然绷不住大哭了起来，满脸泪水看着夏月明，委屈道：“蔓姥姥，我才是小草，我才是明哥儿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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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要管他叫明哥儿？她不认得我了吗？”


    夏月明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别难过，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查清楚，然后告诉姥姥，她也许认错人了……”


    小草没再应声，只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才直起身子，声音发哑道：“我们走吧，蔓姥姥，我的心愿已经了了。”


    “了了？你还没有和姥姥相认……”


    夏月明话没说完，就见满面泪痕的小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解释道：“不用了，我想回来，只是怕姥姥在等我，怕她因为等我伤了自己的身子……”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清晰，“可是我现在知道，姥姥没有伤心，就够了……如果我和姥姥相认，让她知道我过得并不好，我已经死了……她会多难过啊……”


    后面的声音被哭腔掩盖，他再次抽噎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夏月明明白他的心情，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情绪稍微缓和后，小草继续笑着说：“我看到他很关心姥姥，所以我同意他替我陪着姥姥，让姥姥就这样开开心心的。”


    “嗯。”夏月明的声音也带了些哑意，她用力抱了抱他，“我们小草是好孩子。姥姥一定更想见你。但她……会懂你的用心，好人有好报，她一定会好好的。”


    “嗯！”一番话，让小草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


    几个鬼离开周府不远，树影微动，夏月明知道，是闵怀恕安排的护卫跟上来了。


    她止步，对小草和小白叮嘱道：“你们先去驿馆找梦姑会合，我明天去找你们。”


    “嗯。”小草声音哑哑地应了声，小白却没动，执着又不安地问：“主人，你为什么要回闵府？还有……”他抿抿唇，问出了在心里憋了一天的问题：“闵怀恕因何放过你？他不是最讨厌鬼了吗？为何……看起来对你并不差。”


    “因为他要和我结婚。”夏月明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有恋鬼本能的小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


    于是她沉默一瞬，笑着竖起三根手指：“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三天后我需要帮他做一件事，所以我们还有三天安全期……放心，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她没细说就是有隐情，小白也没追问，一双桃眼只将她的眼睛盯了许久，似乎在确认真伪。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好。有任何事，都可以心音唤我，我定会马上到。”


    “嗯。”夏月明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枚精巧的回旋镖递给小白：“千魔窟藏宝阁拿的，感觉很适合你百发百中的天赋。”


    她本意是给他件趁手的武器，却见他桃眼弯弯，珍重地接过那冷冰冰的武器，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她送的是情人节鲜花或钻石一般。


    沉睡已久的诅咒此刻忍不住在她耳边吐槽了句：“真恶心，好端端的武器都被他那傻样儿给玷污了！”


    夏月明日常无视诅咒的无礼，再道了声再见，便转身朝闵府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