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只当没看见赵序的僵硬，故作天真地对众人道：“我不懂武艺，不过是随口一提，诸位竟如此笃定不会有人偷袭，可敢赌么？”


    还真有捧场的：“赌就赌，温姑娘白白送银子，焉有不取之理？却不知赌注几何？若是太轻，便没意思了。”


    温简看过去，这声音果然又是老熟人许怀玉。此人对她未经考试便入山门一事相当介怀，居然成了第一个捧场者。


    “原来这位就是温姑娘……”


    众学子不免讶然，脸色精彩纷呈。


    温简看开了，反正赵序已经知道她偷听到他的偷袭计划，又有林琇夹在当中，就算怕他报复也是无用，索性从袖中摸出一个银锭子，道：“我押有人偷袭，若是无人偷袭，我这十两银子便归许公子了。”


    一出手就是十两，饶是在场的学子家中大多不缺银钱，但为了这么一点玩笑事就押上十两，也觉得不大值当。


    许怀玉出身官宦世家，却不是个挥金如土的主，眼下竟是一时犹豫了。


    另有一个少年人兴奋道：“温姑娘有胆色！我来捧姑娘的场，也出十两，押无人偷袭。”


    “我也押无人偷袭！”


    “我这儿只有一两，不算多，追随温姑娘押有人偷袭。”


    “我出半两，押有人偷袭！”


    经过两桩震动人心的案子，当事人温简无疑成了被关注的焦点，这倒帮她造了势。不少学子都被温简的提议撩拨起了兴致，纷纷押注，没押注的也跟着起哄看热闹，场面颇为热烈。


    时下赌棋盛行，这赌武的法子虽闻所未闻，倒也算是雅事，想来书院在今日这种开放场合是不会干涉的。


    温简只在起了个头之后便安静退后，然而在喧闹中，她察觉到了两道灼灼的视线。


    一道来自脸色黑沉的赵序，一道……来自元昱。


    温简悄悄抬眼，果然望见元昱正看着她——那人半侧着身，眉眼深沉，薄唇紧抿，一如既往的清冷寡言，但眼底却像泛着玩味的探究。


    温简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地将目光移开，只当什么都没察觉，继续与身边人交谈，但愿这阴鸷鬼不要突然跳出来砸她的场子。


    系统突然蹦出提示音：


    【好感度+5%】


    【生命值+500】


    温简愣了一下，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场边那抹素白身影。


    但元昱已不再看她，仿佛方才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


    不多时，掌院到场，方才的热闹熄了，但众学子面上都带着兴奋的期待，这一场演武大会的乐趣已然不同以往。


    报名武科的学子一一上前抽签，随机匹配。为了保证基本的公平，按学年分组，新学子对战新学子，老学子对战老学子，而身为嫡传弟子的三位自是留到最后登台。


    与论文大会相同，比试配对不分男女。


    有人不解，高声道：“掌院，此事不妥。男女对战，胜之不武，败之有辱！”


    沈无妍高坐上首，眉眼淡淡：“南霄书院男女无别，比试论技，不论性别。”


    掌院本人便是女子，下面便也不好再强行争论。其实报名武科的女子统共不超五人，女子都没提出异议，男子更不便多说。


    众人不论方才是否下注，不论是否懂武，否格外关注场中表现，紧盯着场上之人是否有偷袭之举。


    只是上百双眼睛盯着，纵使有人曾经心怀不轨，也不敢顶风出手了。


    如此看来，温简那一边的赌注，是输定了。


    安绥柔第一轮抽到的是个矮胖学子，结实有余，灵巧不足，正适合安绥柔发挥长处。虽然女子的膂力天然比男子弱些，但安绥柔善用巧劲，在五十余招上胜了。


    “绥姐”的名头原本在京城子弟中便如雷贯耳，经此一战，连京外人士都对这位武官之女印象深刻，目光中无不露出敬佩神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第一轮对战结束，胜者继续抽签进入下一轮。


    安绥柔抽签回来在看台落座，温简凑上去看，抽中的对手是一个名叫刘麒之的。


    安绥柔方才将每一场对战都细细看了，目光逡巡一圈，认出了此人，指给温简：“就是那位，个子高的。”


    温简看过去，不由一凛。


    那刘麒之身量魁伟，瞧着比安绥柔足足高出一头，脖颈处线条紧绷，不难想见衣袍下的通身腱子肉。


    看见他的相貌，温简也想起了方才此人在场上的表现，与那些附庸风雅只会花架子的公子哥不同，此人一见便是自幼习武，章法、力量都卓尔不群。


    安绥柔姿态从容，不见半点怯色，反而安慰温简道：“你放心，我不会硬来，打不过就认输。毕竟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大会，掌院还在上头看着，他也不至于痛下狠手。”


    温简对安绥柔已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只怕这话只是哄自己玩，到了场上，便会不管不顾地以硬碰硬。


    温简沉默了看了两场，终是放心不下安绥柔，倾身过去小声道：“安姐姐，你其实也知道，你赢不了他，不要勉强自己。”


    安绥柔心不在焉地答应：“放心，我有数。”


    温简一瞧她锋利的眼神便知她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反而被那刘麒之的强悍激发了斗志。


    温简略一沉吟，把心一横，握住安绥柔的手，低声道：“安姐姐，若我说，我自幼体弱，却心向武学，于是读过不少武经典籍，姐姐信么？”


    安绥柔显然没太在意，目光盯着场上战局，随口应道：“信呀——好拳！”


    “安姐姐！”温简双手捧住安绥柔的脸蛋，强迫她看着自己，“安姐姐若信我，便听我一言，那刘公子的长处全在掌上，手臂灵活、变换莫测，倘若他撤身蓄力，姐姐千万别被他的虚招迷惑，留神他手上功夫，好不好？”


    这番话安绥柔倒是听进去了，只是觉得这会儿的温妹妹仿佛换了个人，但她急着观战，并未多问，只使劲地点头道：“听见了听见了，关注他手臂上的功夫，不被虚招迷惑。想不到你这小妮子手无缚鸡之力，眼力当真不赖。”


    安绥柔也能看出，刘麒之的长项在手上，因此并未小觑温简的提示。


    等到安绥柔这组上场站定，看台上不免响起起哄之声。


    安绥柔的实力方才已然展现，自是无人小觑，可女儿家身条纤细、膂力有限，而刘麒之无论是方才的表现还是这身块头，都显见不是好惹的，便有人担心起安绥柔来，只怕她这场要吃大亏。


    连沈掌院都多叮嘱了一句：“点到为止。”


    一声哨响，两人交起手来，不足十招功夫，安绥柔便已捉襟见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终究发挥余地有限。


    看台众人神色紧张，连呼吸都压低了几分。


    安绥柔从一开场的猛攻反转到被刘麒之压着打，将近二十个回合过去，已被逼至角落，再后退一步便会坠落场下落败。


    安绥柔险险躲过一掌，眼见对方后退半步蓄力，抬腿欲踢，不由瞳孔微震——


    ……


    “倘若他撤身蓄力，姐姐千万别被他的虚招迷惑，留神他手上功夫。”


    ……


    安绥柔电光石火间做出决断，不曾抬腿阻止对方的扫势，而是提前抬臂一挡。


    那一瞬，刘麒之在半空撤回了即将横扫而出的一腿，身子向前一探，双掌推出。


    这一下变招极快，倘若安绥柔分心去格挡那一记扫堂腿，势必会落入圈套，被他双掌推下场去。


    可奇就奇在，安绥柔仿佛看破了刘麒之的计策，丝毫没有理会腿上的虚招，而是提前挡下了他的双掌，用力扭侧半边身子。


    刘麒之收力不及，冲下场去，败了。


    看台间一阵寂静，继而爆出一阵掌声喝彩，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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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绥柔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连沈无妍都赞许地拊掌微笑，单独叫住了安绥柔：“你最后一招，是怎么看破的？”


    安绥柔脑中反复闪过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只觉脊背发麻，半晌才回过神，惊喜地望向坐在看台角落的温简，眼中满是感激和诧异，扬起下巴道：“回掌院，方才那一招，其实是——”


    她本想把温简的提示说出来，好教众人知道病弱女子里也卧虎藏龙，便看见温简朝她用力摇头摆手的小动作。


    安绥柔从险胜的喜悦中冷却下来，反应过来温简不愿被关注，话到嘴边只得改口道：“……其实是，一瞬间的本能，我也……说不清楚。”


    沈无妍并未起疑，上场的表现本就是平日训练的肌肉习惯使然，难以条陈，便赞许道：“很有天赋，后生可畏。”


    “……多谢掌院谬赞。”安绥柔莫名有些脸红，再次瞥向温简，但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将人牵扯进来，只得就此下场归座。


    安绥柔的微表情却没逃过元昱的眼睛。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观战，实则那双毒蛇般的阴鸷眸子洞若观火，顺着安绥柔欲言又止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温简。


    只是，安绥柔最后一招神来之笔，能与温简那病秧子有何联系？


    后面的比试进展很快，越是高手，越能在毫厘之间分出胜负，不出半个时辰，普通学子已全部赛完，下一场，便是元昱与赵序的对战。


    看台众人久坐的疲倦一扫而空，个个挺直腰杆擦亮眼睛，兴致勃勃期待着嫡传弟子展露绝学。


    元昱一贯清冷寡言，周身气场如寒潭雪峰，纵无声势，亦叫人不寒而栗。众学子对他心生敬畏，却极少有人亲眼见过他真正出手，此刻他立于场中，神情沉静，毫无波澜，却更显压迫。


    而六皇子赵序，自昨日风波之后，已成整个书院私下议论的焦点人物，众学子自是格外关注他的表现。


    两人立于场中，气氛陡然紧张。


    台下众人心头微震——这将是整个演武大会最重量级的一战。


    温简忽地翘起唇角，温声对身边的安绥柔道：“演武大会已近尾声，先前竟果真无人偷袭，看来我那十两银子要白白予人了。”


    安绥柔虽不明白这小机灵鬼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但默契还是在的，接话道：“这怎么说？还有几场呢，不到最后，谁知会不会有人偷袭？”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安姑娘的意思，莫不是三位嫡传公子还会偷袭？”


    “不管是谁上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还敢动手不成？我看，温姑娘的银子定要拱手让人了。”


    几个人声虽不大，但看台上此刻一片寂静，也就显得这些议论声清晰入耳。


    赵序在场中隐约听见几个字，猜到他们在议论什么，面皮一阵发烫，握拳的指节隐隐发白，目中虽有怒色，却没敢朝温简的方向看过去。


    温简故作赧然地道：“我只图一乐，怎么敢如此不自量力，质疑嫡传弟子呢？若是全场无人偷袭，我这十两银子花得便更值了，只当供奉南霄清正之风，又有何不妥？”


    “温姑娘这话大气，该当如此。”


    有些先前跟风押注之人也知道赢不回来了，跟着挽尊：“嗐，本就是押个意趣儿，愿赌服输，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无心的议论愈发清晰入耳，赵序咬紧牙关，抽剑在手，面色冷肃。


    与普通学子的比试不同，他们不准带开刃兵器上场，三位嫡传弟子却不受约束。也是因着沈无妍了解他们的底子，知道不会出事，便也没必要拘着。


    元昱不紧不慢抽剑出鞘，身形微转间气势如潮水隐涌，淡淡抬眸看向赵序，叫人心底发冷。


    “三师弟先来。”元昱缓声道。


    赵序握紧剑柄，喉结上下一滚，道：“大师兄相让，师弟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