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此刻正坐在圣路易斯学院的医务办公室中心的长椅上，不断捏搓着自己蓝白色制服的下摆，放缓呼吸，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她的左边——坐着高高跷着腿的蓝龙，桑德莱恩双臂舒展，左手搭在长椅旁边的扶手上，手指懒懒地敲击着，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的右边——天使会长尤利尔以一个极其端正的姿态坐着，仿佛一座静默的雕像，双手合十，脊背挺直，和侧脸连成一道优美的流畅线条。


    办公室的面积不算太大，安娜被他们两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缩了缩身子，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救命啊，科里纳老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科里纳老师，在把他们领进空无一人的医务室之后，丢下一句：“你们先聊，我先回去看看其他学生”后，就飞速消失了。


    他骑着骏鹰，很快便在天空成为了一个渺远的黑点。


    真的很快啊，一点没考虑被留下来夹在中间的可怜学生。


    他们能聊什么？互相嘲讽对方是“傲慢无礼的龙”和“多管闲事的鹰犬”吗？不打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安娜在内心流下宽面条泪。


    小小的房间里，蓝龙和天使无声地对峙着，气氛凝重且尴尬。


    帕洛斯倒是很舒适。昏过去的红龙现在正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蓝龙放下他的时候很是随意，像是丢掉了什么不愿背负的包裹，帕洛斯撞在床边的栏杆上，发出了“碰”的一声。


    没给她的使魔龙撞傻吧……看见安娜略带谴责的眼神，蓝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安娜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最应该担心的其实是她自己。


    真想也像他那样直接昏过去……但是作为使魔龙的主人，帕洛斯的暂时的“监管者”，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这里，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毕竟……一些问题也是因自己而起。


    想到这里，安娜深吸一口气，悄悄拍了拍胸口，给自己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举手：“桑德莱恩先生，尤利尔会长，不然我们先……谈谈？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她话音刚落，医务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黑发褐眼的女巫看了一眼左边的蓝龙，又看了一眼右边的天使，沮丧地把头低了下去。


    怪可怜的样子。


    桑德莱恩冰紫色的眼眸暼了一下瑟缩回去的小女巫，手指敲击木椅的动作顿了顿。


    他其实也并不想为难小辈，毕竟他的年纪可比眼前的小女巫大了不知道多少轮，只是——天使真的很麻烦。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为了光明神而四处奔走的工具——一群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的鬣狗。


    他不太明白，光明神离去时，为何不把他忠心耿耿的仆人们带走？以及，天使真的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种族么？


    在他看来，这就像是把锤子当做一个种族那样可笑。


    即使现在，天使明面上是光明方和平力量力量的代表。


    思索了片刻，蓝龙还是决定先开口：“天使，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你们带走帕洛斯，但后果自负，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你知道，龙岛上都是一群护短的东西。”


    “要么……”蓝龙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如闷雷：“你闭上嘴，由我来处理这件事。”


    窗外天色一暗，似有乌云滚动。


    “……”


    尤利尔冰蓝色的眼眸微动，他侧头，目光从蓝龙的方向再流转至安娜，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于是安娜双手合十，虔诚地对他发射眼神光波：“拜托拜托，我保证会没事的……”


    接收到安娜传来的信号，天使收回视线，沉思片刻。


    随后，清冷如冰泉般的声音响起：“桑德莱恩阁下。”


    蓝龙抬眼，懒懒地对上冰蓝的视线：“说。”


    “关于今日帕洛斯同学在使魔实践课上的失控行为，以及由此引发的其他冲突与破坏事件，”


    “鉴于此事件发生在实践课期间，失控原因仍未查清，且最终未造成学生及教职工严重伤亡，”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安娜，继续开口：“以及……龙族代表桑德莱恩阁下已介入处理，并承诺进行内部约束。学院尊重相关种族的传统与内部事务处理权。”


    “我代表学生会，决定暂不对帕洛斯同学进行公开通报与正式惩戒。”


    ……太好了！安娜在心里小小欢呼一声。


    “但是，”天使语气一顿，视线划过蓝龙与安娜，目光锐利如冰锥：“这个决议基于以下几个条件。”


    你怎么讲话大喘气啊！安娜心里一揪。


    “首先，帕洛斯同学必须接受学院医疗室的全面评估，评估结果需由科里纳教授及医疗室共同签署，抄送学生会备案。”


    “其次，安娜同学作为其契约主与直接责任人，必须确保此类恶性失控事件绝不再发生。”


    “学生会将保留对帕洛斯同学的内部观察权，因此，安娜同学必须每周向我如实汇报情况。”


    “好的好的，没问题！”对上天使冰蓝色的眼睛，安娜拍了拍胸膛保证，疯狂点头。


    “……最后，若帕洛斯同学再次出现严重威胁校园安全的行为，学生会将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安全预案，一切后果自负。”


    尤利尔的声音清冷，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这是他的让步，也是警告。


    蓝龙敲击着扶手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他冰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这个作为秩序化身的天使。


    空气再次凝滞，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激荡。


    几分钟后，蓝龙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冷淡、近乎嘲讽的弧度。


    “哼，成交。”桑德莱恩嗤笑一声，同意了。


    得到回应，天使站起身，朝着蓝龙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优雅而疏离。


    “既然已经达成共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清冷的话音落下，尤利尔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医务室。


    硕大的纯白羽翼重新在天使的背后展开，闪耀着柔和的圣光，在黄昏时分，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临走前，尤利尔似乎看了安娜一眼。


    安娜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起身上前，但直到最后，天使也只是沉默着，最后化作一道白光，很快便消失在天边流动的晚霞之中。


    “呼……”在他走后，安娜几乎是本能地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天使会长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虽然是个贴心的好人，但是她心脏受不了。


    为了安稳度过校园生活，还是要离他们远一些。


    唉，听他的意思，接下来还要每周去学生会汇报帕洛斯的情况……


    安娜欲哭无泪。她正陷入对未来的悲伤幻想中，以至于忽略了还在一旁坐着，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的蓝龙。


    “好了，碍事的鸟人飞走了”蓝龙伸手敲敲木椅，不得不得出言提醒她：“现在，小女巫，告诉我这段时间关于帕洛斯的''所有''事情。”


    啊，差点忘了，真正的试炼到来了。


    她清了清嗓，老老实实地向回访者交代比格龙最近的情况：“帕洛斯这段时间一直挺稳定的。”


    “我和您汇报过……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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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帕洛斯约定后，我觉得我们之前的契约之力……似乎是加强了。”


    “加强了？”蓝龙倾身靠来，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安娜悄悄退后一点，从那带有雨后青草味道的气息中抽离：“在坠落之前，我看到了一些……应该是帕洛斯幼年时的记忆画面。”


    “帕洛斯幼年时的记忆画面？”蓝龙蹙眉，示意她继续。


    “我不确定，我看见……有着赤金色眼睛的孩童，被铁链穿透身体……囚禁在不见天日的黑室之中……”安娜闭上眼，努力回想着。


    但那些记忆画面，此刻如逐渐蒸发的水雾，正变得越来越稀薄。


    “看见那些画面后，我昏了过去，从龙背上掉了下来。”安娜解释道。


    “尤利尔会长救了我，他们争吵了一会儿，帕洛斯突然失控，然后您突然出现，再后来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安娜暗暗传递着自己的疑问：您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明明好几次，自己想通过名片联系他的时候，对面都是一阵忙音。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满，桑德莱恩捋了一把散落的头发，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却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详细一些？”


    可恶的大人！


    安娜只能继续汇报：“就是，最近这段时间，通过契约，我和帕洛斯能感知到一些彼此的情绪……”


    “我在树林里阻止了他的暴走，我认为安抚是有用的……”


    “但是我不知道，看见尤利尔会长接住我后……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悲伤……”安娜捂住心口，想起那冰扎般寒冷刺骨的疼痛。


    她抬头，看见对面的蓝龙脸色阴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翻涌的海面。


    桑德莱恩猛地站起身，拉着安娜来到帕洛斯的病床前，伸手扯开龙少年已经变得有些破烂的衣服，指着他心口的位置，对她道：


    “帕洛斯这里被刻下了封印法阵，我们猜想，这应该和他失去的幼年记忆和有关……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并没有解除封印。”


    龙少年白皙细腻的胸口肌肤上，浅浅绘着复杂的金红色花纹。


    “为什么？”安娜不解地看向蓝龙：“解除封印后不就能知道答案了吗？”


    “不，这可能会打破他体内原本的平衡。”蓝龙叹了一口气，转身坐下，撑着头，有些疲惫的样子：“他失控的时候，封印会阻止他，我只需要把他打昏就行了。”


    ……好粗暴的解决办法！你能不能负责一点啊！龙直白简单的思维方式真是让安娜无语凝噎。


    “记忆……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带他来圣路易斯，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留在龙岛，与其放任他在外面乱跑，不如让他来这里，进行一些社会化训练……”


    “另一方面……我确实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到这里，蓝龙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安娜：“……再然后，你出现了。”


    “来自未来的使魔契约……是你，打破了帕洛斯身体里的平衡。”


    蓝龙微笑了一下，语气低下来，像是准备诱拐小红帽的灰狼：“所以，玛丽家的小女巫，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大的办公室里，乌云与雷鸣隐隐聚集，安娜望着那双似乎凝结着电光的冰紫色眼睛，一点一点，被暴风蓝龙强大的气场逼进闭塞的角落。


    那是属于爬行类的，冰冷危险的竖瞳。


    而她是被盯上的猎物，无法挣脱……


    “干什么？要发疯就给我从医务室滚出去！”


    “啪”的一声，一道锐利的弧线划过，一个针状的物体正中桑德莱恩裸露在外的后颈。


    蓝龙“咚”的一声，在安娜面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