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开了六个小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车窗玻璃跟着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这路是山羊修的吧？"周予安死死攥着前排座椅，脸色发青，"本少爷的早饭都要颠出来了！"


    姜莱叼着棒棒糖，故意在他耳边大声嚼："哟，周少爷不是号称''秋名山车神''吗？这就怂了？"


    话音未落，车子猛地一个急转弯，姜莱整个人往周予安身上栽去。周予安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被她一头撞在胸口，两人同时"嗷"地叫出声。


    "姜莱！你脑袋是铁做的吗？！"


    "谁让你胸肌这么硬！"


    林西曦抱紧怀里的书包，忍不住笑出声。窗外，陡峭的崖壁近在咫尺，车轮距离悬崖边缘不过半米，底下是雾气缭绕的深谷。


    "听说藤梯寨的孩子，每天上学要爬三十米的藤梯。"宋小雨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万一摔下来..."


    "怕什么！"姜莱从座位缝隙里挤过来，晃了晃手里的安全绳，"我带了攀岩装备，到时候我第一个上！"


    周予安嗤笑："就你这小短腿，怕是连第一阶都够不着。"


    "总比某些人强，"姜莱反唇相讥，"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少爷''。"


    林西曦望向窗外，山间的薄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星星点点的吊脚楼。


    "其实...我有点羡慕他们。"她突然说。吵闹的姜莱和周予安同时安静下来。


    "羡慕什么？"宋小雨好奇地问。


    "羡慕他们每天推开窗，"林西曦指着远处，"看见的是整片山野，而不是钢筋水泥。"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所有人的行李噼里啪啦砸下来。周予安的限量版墨镜飞出去，正好卡在前排纪元的座位缝里。


    "纪大学霸！帮个忙！"周予安伸长胳膊去够。


    纪元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只是用脚尖轻轻一挑，墨镜就精准地落回周予安怀里。


    "哇！"姜莱眼睛一亮，"这招帅啊！教教我！"


    她模仿着纪元的动作去踢周予安的背包，结果用力过猛，一腿扫翻了过道上的零食袋。薯片、果冻、巧克力哗啦啦撒了一地。


    "姜！莱！"周予安咬牙切齿，"这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进口零食！"


    "正好给大家分了！"姜莱抓起一包薯片扔给后排同学，"见者有份！"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连向来严肃的带队老师都忍不住笑了。


    随着海拔升高，气温逐渐下降。林西曦呵出一口白气，在起雾的车窗上画了颗小星星。


    "冷？"坐在过道另一侧的纪元突然开口。


    她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件灰色连帽衫被盖到她膝盖上，抬头时，纪元已经重新埋首于书中，只是耳尖微微发红。


    "快看！"宋小雨突然指着前方惊呼。


    远处的山坳里，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木质吊脚楼依山而建，一条由藤条和木板搭成的长梯，从悬崖上蜿蜒而下。


    "那就是藤梯寨..."林西曦轻声说。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望着那个悬挂在云端的村落。


    姜莱突然握紧林西曦的手："我突然觉得，这趟可能会很好玩。"


    周予安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收起了剩余的零食，塞进写着"捐赠物资"的箱子里。


    到达山寨已临近夜晚，大巴在尘土飞扬的空地上刹停，车门刚开，一股混合着柴火味和牲畜气息的山风就灌了进来。周予安立刻捂住鼻子："这什么味啊！"


    "新鲜空气的味道，"姜莱深吸一口气，"比你家车库的汽油味好闻多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蹲在碾米机旁，闻声抬头。他约莫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是一双磨破边的解放鞋。


    "这是阿木，"带队老师介绍，"寨长的儿子，这几天负责帮我们安排生活。"


    阿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弯腰提起两个最大的行李箱，动作熟练得像是常年做惯了这个动作。


    女生们被安排在校舍二楼的空教室，男生则住在一楼的仓库，木板床铺着新编的竹席。林西曦正把驱蚊香包挂在床头，姜莱突然一个飞扑滚到她床上，竹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这床不会塌吧？"


    林西曦正往床头挂驱蚊香包，闻言笑道："那你晚上别翻身。"


    "你说……"姜莱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惊人，"纪元刚才是不是偷偷看你来着？"


    林西曦手里的香包"啪嗒"掉在地上："胡说什么！"转头去整理彩笔。


    "我都看见了！"姜莱用脚趾勾起床边的矿泉水瓶，模仿纪元冷淡的语调，"''冷？''——然后就把衣服扔给你！"她突然翻身坐起，"那可是纪元啊！三年拒收过两百封情书的纪元！"


    窗外传来阿木敲铁盆的声音："老师喊集合！"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把"老师"喊成了"老西"。


    林西曦慌忙转移话题："集合了集合了！"


    空地上，阿木正帮老师分发竹筒饭。林西曦接过温热的芭蕉叶包，抬头时突然怔住——


    夕阳正悬在两座山峰之间，余晖为云层镀上金边。远处梯田的水面映着霞光，整座藤梯寨都印在这片美景里，连破旧的木屋感觉都变成了童话城堡。


    "比画还美..."她喃喃道。


    "手机拍不出来的。"


    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纪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手里同样捧着竹筒饭。山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要这样看——"他突然伸手虚挡住她视线两侧，"去掉干扰物。"


    他的手掌在她眼前围成取景框，刹那间，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燃烧的晚霞，和掌心传来的淡淡温热。林西曦侧头去偷看纪元，两人对视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哀嚎。


    手机彻底没了信号，屏幕上的"无服务"三个字让姜莱哀嚎一声："完了，我妈要报警了！"


    "省省吧，"周予安蹲在土灶旁添柴火，"这地方警察来了都得迷路。"


    阿木端来一锅冒着热气的菌子炖山鸡，汤汁金黄，飘着野生香茅的清香。村民们用芭蕉叶垫着，摆出腌酸笋、炸蜂蛹和紫红色的荞麦粑粑。小桑躲在哥哥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姜莱手腕上的荧光手环。


    "给。"姜莱摘下手环戴在小姑娘脏兮兮的手腕上，"按这里会变色哦！"


    小桑怯生生地按了一下，绿色荧光映亮她惊喜的脸庞。阿木用方言说了句什么，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脊，寨老敲响铜锣。男人们抱来晒干的松枝，女人们撒上一把盐巴——"防山鬼"，阿木小声解释。


    火焰"轰"地窜起三米高，火星洒向夜空。穿着靛蓝扎染服饰的姑娘们拉起城里学生的手，围着火堆跳起"蹬蹬舞"，牛皮鼓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纪大学霸！"姜莱突然把纪元往人堆里推，"别躲了！"


    向来冷淡的男生被推进舞圈，笨拙地跟着节奏踏步。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林西曦正看得入神，突然被周予安拽进舞群："画家小姐也得来！"


    她踉跄着撞到一个坚实的后背，纪元转身的瞬间，她的手正搭在他腰侧。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能感受到紧绷的肌肉线条。"对不起！""没事。"


    两人的道歉同时淹没在鼓声中。火光映照下，林西曦看见纪元耳尖红得透明。


    火星被山风中卷起，将上百张笑脸染成的暖色调。寨老敲响包铜的牛皮鼓，咚——咚——每一声都震得脚底发麻，像是大地的心跳。


    穿着靛蓝扎染裙的姑娘们她们的银项圈在火光中叮当作响，像撒了一把星星在颈间。"脚要这样跺！"领舞的阿姐高声示范，绣花布鞋踏起干燥的黄土，每一步都精准踩在鼓点最重的那个音节上。


    林西曦的左手被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攥着，右手突然触到微凉的指尖，纪元的动作有些僵硬，却在看到她慌乱的表情时，轻轻收拢了手指。


    "跟着唱！"阿木的妹妹小桑挤进人群，用走调的普通话领唱：


    “月亮出来亮汪汪——”


    上百人应和的声浪惊飞了林顶的夜鸟。姜莱和周予安在对面手拉着手互踩脚趾，却也不得不跟着吼出荒腔走板的"亮汪汪"。火光把所有人影子揉成一团跳动的水墨，分不清谁的衣角擦过谁的肩膀。


    围着篝火旋转到第三圈时，林西曦的辫梢扫过纪元的手腕。他忽然低声跟上了调子，嗓音像浸了泉水的青石："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山风突然转向，带着松脂香的火星簌簌扑向夜空。在明灭的光影里，林西曦看见纪元的睫毛上落了细碎的金芒，当他垂眸看她时，那些光点便坠进她掌心沁出的薄汗里，滋啦一声，化作无人知晓的秘密。


    寨老往火堆里撒了一把晒干的艾草，清苦的香气中，所有人的歌声渐渐汇成同一条喧闹的河。不会跳的城里学生笨拙地模仿着踢腿动作，踩掉鞋的，撞到人的，笑成一团的，此刻都成了星空下最生动的景象。


    舞歇时分，众人三三两两散坐在草垛上。林西曦捧着荞麦茶取暖，抬头时发现纪元独自坐在远处的老柿树下。


    黑绸般的夜空缀满星子，银河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而他就坐在那片星光里，安静地望着欢闹的人群，像被遗忘在时光里的。


    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给。"她递过一块荞麦粑粑，"阿木说这个蘸蜂蜜很好吃。"


    纪元接过时，指尖沾到一点黏稠的蜜糖。他下意识舔了一下，突然僵住——林西曦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远处的篝火"噼啪"炸开一朵火花。


    "我..."


    "看镜头！"


    姜莱的尖叫打破暧昧。两人仓皇回头，看见她正举着拍立得往后跑："周予安你挡我光了！"


    "明明是你技术烂！"周予安追着她抢相机，不小心踩到阿木的柴刀，两人一起栽进草堆里。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西曦发现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时挨上了纪元的臂膀。相纸缓缓吐出来，画面上是模糊的星光、半截老柿树，和两个没来得及躲开的影子。


    回宿舍的路上，姜莱把照片塞给林西曦："喏，你的定情信物。"


    "别胡说！"


    "得了吧，"姜莱指着照片角落，"他偷看你的眼神，跟小桑看蜂蜜粑粑一样。"


    林西曦将照片偷偷的放进衬衫口袋，宋小雨在一旁看好戏，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寝室。


    男生宿舍的油灯还亮着。透过报纸糊的窗户，能看见纪元修长的影子映在墙上——他正在叠那件借给林西曦的外套，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山风掠过晒谷场，林西曦把照片藏进画本最后一页，那里还夹着一片风干的梧桐叶。


    一楼的仓库里弥漫着驱蚊草燃烧的烟味。周予安瘫在稻草垫上哀嚎："我的腰！那破藤梯差点要了本少爷的命！"


    纪元坐在靠窗的床位，就着手电筒的光检查明天的教案。昏黄的光圈里，他修长的手指正划过《山区植物图鉴》的页面。


    "喂，"周予安突然扔过来一包湿巾，"擦擦你那一脸春心荡漾。"


    纪元头也不抬地接住湿巾："比不过你，抱着姜莱摔进草堆的时候。"


    "谁抱她了？！那是意外！"周予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了八度，又突然压低，"...她腰还挺细的。"


    周予安翘着二郎腿躺在稻草垫上，手里抛接着从姜莱那儿顺来的荧光手环。


    "喂，"他突然翻身面向纪元的床位，"女生是不是都喜欢...那种会照顾人的？"


    纪元的手电筒光顿了一下："哪种？"


    "就..."周予安抓了抓头发，"今天姜莱那疯丫头居然说我...说我还挺细心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名其妙。"


    手电筒的光圈里，纪元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给她挡火星的时候。"


    "那是本能反应好不好！"周予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换作是你你也——"他突然噎住，因为发现纪元正用一种"我懂"的眼神看着他。


    稻草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予安把荧光手环套在手腕上，绿光映出他微微发烫的脸："...这玩意儿还挺亮。"


    女生宿舍


    油灯在窗台上摇曳，林西曦蜷腿坐在通铺上，背后垫着从大巴上带下来的靠枕。宿舍是用旧教室改的，墙上的黑板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拼音字母，角落里堆着几摞缺角的课本。


    "我脚底板全是水泡！"姜莱四仰八叉地躺着，把脚翘到宋小雨腿上，"小雨快帮我看看——哎哟轻点！"


    宋小雨捏着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为她消毒："谁让你光脚跳那么久..."


    "你懂什么！这叫融入当地文化！"姜莱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西曦，老实交代——"她压低声音，"你和纪元手拉手转圈的时候，他是不是偷偷挠你手心？"


    林西曦正捧着荞麦茶暖手，闻言差点呛到："胡说什么！我们就是...正常跳舞。"


    "正常？"姜莱夸张地比划，"你俩对视的时间都够我背完元素周期表了！"


    "你们看到周予安今天摔进草堆的样子没？"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像个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