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蛇麟瞬间炸起，蛇尾不受控制地往手上蹭，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抚慰。紧贴在双手手臂内侧的两把小刀，顺着手掌往上划了个半圆稳稳地卡在虎口处。


    不远处的身影在落日的一点余晖下渐渐清晰，如果说之前一行人是群高大的壮汉，那么现在领头的三个人简直就是巨人，和原始森林里的巨猿一般高大。耳旁两侧叮叮当当地挂着一串精心打磨过的贝壳耳饰，脖子上还挂着一圈由动物骨骼和绿石交错编织的链子，四通八达如蜘蛛结网般沿着白色彩绘向四周延伸，骨骼尖锐、绿石圆润、彩绘神秘，装饰下结实隆起的肌肉，愈加凸显出他们野蛮嗜血的气质。


    正当壮年的战士。风瑶山仔细端详后迅速给出了评价。


    那伙人很谨慎，迅速的脚步精准停止在流沙与荒地临界处。


    斜阳下，流沙在荒地上顺着风分层出漂亮的波浪与荒地上寸草不生、大地干裂形成鲜明对比，而地上的人们也是如此。


    白桦木纯白，而依靠在扶手上的蛇女更是有种神圣的白调，白色华服上精致繁复的银色纹饰，眸光悲悯柔和、沉静恬淡，周身散发着庄严而又圣洁的气息。与纯白相对的是久经阳光锤炼的黝黑，残阳如血让那本就黝黑的皮肤红得发黑，几个远古巨人黑压压地站成一群，但不是随意的架势，而是站成锥形阵，群狼环视般死死盯着黄调中的那一抹纯白。


    男人抑制住心中不断翻涌上升的好感，莫名消解的警惕让男人心中的疑虑更盛，听黑元、黑野两个小崽子说荒地流沙中突然出现一身负王座的蛇女向他们求助，他们觉得蹊跷就急忙赶回部落报告此事。


    本就在向三城上供之际，整个部落都忙着狩猎、采集和腌制贡品，哪来多余人手探查。可有见识的酋长在仔细听了一行人的描述之后，觉得不对劲。便叫上部落中仅存的三名三级战士前去探查，几个眼尖小崽子说要带路，也闹着要去，这才有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没有多余的废话，黑鹰率先发问：“神眷者？”


    墨绿色的瞳孔瞬间缩成一个黑点，然后就像散落的墨水一般向外扩散。手心紧握的刀背抵着肉，痛但是不至于出血，足够让跳动不已的心冷静下来。


    风瑶山没想到这群人用眼神压迫她半天，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偏偏还是风瑶山想知道的。


    “是......”风瑶山故意把这个字拉长了说，眼前一行人瞬间变了神色，原本微睁的圆目被皱着的粗眉往下压得细长，脊背微微下压做出进攻的态势，肃穆凌然，好像只要风瑶山动一根手指，他们就会如野狼如猛虎般往上扑。


    “或不是，谁知道呢？”说一个字拐一个音调，短短七个字，风瑶山恨不得要变上七八种花样去说，不过看着眼前一行人神色如调色盘般，黑得凶悍、红得气恼、绿得发苦，风瑶山就觉得值了，笑意忍不住浮上嘴角，在胸腔上震动，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清脆的笑声在空荡的荒地上回旋，衬得黑山部落战士的脸更黑了。


    为首的战士气得率着众人转身就要离去。


    一、二、三，绿得发亮的眼睛紧盯着巨人离去的脚步，自信地在心中设下倒计时。


    第三声将要落下之际，巨人脚步一顿，带着意味深远的神色半转过身来，一半在明一半暗，有些亦正亦邪的味道，却在瞧见风瑶山面上那似笑非笑的了然神色后，面色顿时一僵，“你难道不怕我们走了。”


    “你们一行人千里迢迢过来，自然不会只问一句话。”自觉手捏把掐的风瑶山如实给出了她的猜测。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的巨人们也停止了这场拉锯战，想着先把人救出来再说。黑鹰把手一抬，锥形战阵瞬间化成以黑鹰为首的一字型，准备好的草绳一个接一个地绑在每个人的腰上，再将另一端甩向风瑶山。


    本以为还要在拉扯一段时间的风瑶山，见巨人突然变换阵型并一味地往自己身上缠草绳，还觉得奇怪，直到黑鹰把草绳的另一端抛向自己时才幡然醒悟，眼疾手快地接过草绳，并学着他们打结的技巧把自己和轮椅紧紧地绑在一起。


    风瑶山确认无误后，向黑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随着黑鹰一声令下，巨人齐齐往后仰，两膝微屈，重心下沉，手臂发力。


    流沙在绝对的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巨大的力量把绳子另一端连根拔起，像是炸开的烟花一般，“嗖”地一下飞到天下，然后又“嗖”地一下垂直降落。风瑶山看着自己又一次腾空降落，心有余悸地想：总感觉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风瑶山还没有什么动作，身下的轮椅倒是跟应激了一样，在半空中就从身后张开了两只巨大的木质翅膀。只是扇一下就“咯吱”“咯吱”作响，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好在还是平安落地了。


    硬邦邦的地面让风瑶山有种安心的感觉，还没高兴上三秒，正准备和这群巨人打探下消息，就觉得天色瞬间变暗，周身被四五个团团巨人围住，连人带椅被草绳捆得死死得上了巨人的后背。


    熟悉的场景让风瑶山想到自己在原始森林也是这么背着背篓、赶着巨猿的。


    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风瑶山试图跟身下的巨人搭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是哪支部落的人。”


    “你们部落的人都这么高大吗？”


    “你就不怕我是你们说的神眷者吗？”


    听到“神眷者”三个字的巨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一口气答道：


    “黑鹰”


    “黑山部落”


    “是”


    “缠在你身上的草绳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群外来人的，管你是神眷者还是祭品，你们那些邪门招数可不管用。”


    之后，不管风瑶山怎么挑动，黑鹰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随着最后一点夕阳坠入地平线，巨人们也顺利回到部落。


    让风瑶山意想不到的是，迎来的不是严刑拷打和逼问，而是部落首领谄媚的示好和热情款待。


    手里盘着新鲜瓜果，桌上摆放着刚刚炙烤好的肉食，背靠被上好兽皮包裹的轮椅。身材高大的巨人眼下就跟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风瑶山桌上的美食，感受从上空传来的羡慕、饥饿，风瑶山心中的疑问，随着部落中央不断跳动的火种，越烧越旺。


    看着面前的首领装模作样地教训巨人怠慢了贵客，先是骂了他们一顿，然后就扯着嗓子要把他们一个个拖下去，用雷击木狠狠打上三板。只是周围巨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动手的。


    眼看这场戏快要演不下去，风瑶山连忙出声拦下首领，然后就是一顿你来我往的恭维，最后还是风瑶山借着天色已晚的名义准备休息的说辞，才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寒暄。


    不过，还是派了个眼线在身边。


    风瑶山看着微弱火光中正在帮忙铺床的黑草，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们首领好像跟你们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没有那么高大。”


    忙着铺床的黑草也没察觉出不对劲，“这是当然的，首领不是黑山族人，跟我们不一样有什么奇怪的。”


    风瑶山轻柔地问：“怎么会呢？首领不应该都是从部落里推选出来的吗？”


    整理褶皱的黑草自然地回答道：“瑶山大人您不知道，部落首领都是由三城指派下来的，我们首领是鹿人族人，别看首领个子没我们黑山族高大，他可是上届三城大比中的头名呢......”黑草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有关首领的事。


    可风瑶山却再也听不进去，她脑中只渐渐浮现出四个字：亲缘回避。这一套往往被用在凡人界的官场上，帝王为了抑制**和地方割据，在官员外任上要求避籍、避亲。可原始部落的基本生存都难以满足的情况下，三城采用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手笔，通过培养的名目将各个部落中的杰出人物聚集在一起养蛊洗脑，再将他们打散下放到其他部落，明显是为了加强自身的统治和集权。


    这样生搬硬套的手法和在原始社会上演三国故事的架构不谋而合。细细想来，这个世界怕是已经被穿烂了，太多求生者来到这个世界，在系统指引下、在主观意志下，出于好心、出于便利、又或者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以一种极高的姿态和维度随意改造了这个世界，这样的改造就像巍峨的大山，白蚁早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它的根基，或许有一天大山也会崩塌，或许这一天并不遥远。


    “瑶山大人，是在看白蚁吗？”收拾完山洞的黑草看到，风瑶山的视线落在山洞底下一群啃食黑石的白蚁身上。


    “是啊，”风瑶山接着转头看向黑草好奇地问，“你们不怕白蚁把山啃食殆尽吗？”


    黑草捂住嘴轻笑一声，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女努力为不知世事的主人答疑解惑，“白蚁是黑山族的一部分，黑山族与白蚁共生共存，白蚁啃食哪座山，黑山族就在哪座山定居，除非山崩地裂，否则世代不迁。”


    微弱火光下，黑草的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疯狂的崇敬在剧烈跳动的火苗下有些癫狂。


    巨人对白蚁的崇拜吗？


    就在这时，黑草突然“碰”地一声双膝跪地，双手紧握合在胸前，一步一跪地移动到风瑶山跟前，“求瑶山大人救救我们祭祀吧！”


    “这是怎么回事，快起来说！”风瑶山连忙伸手去扶。


    黑草不肯，坚持要跪着，面上的泪水如珍珠般一点一点往下掉，“祭祀大人被号令前往三城已经有七天了，这七天里部落想尽了办法，也没有祭祀大人一点消息！”


    “你先别着急，你们首领怎么说。他是从三城下来的，应该有些消息才对。”风瑶山听后直指要害。


    “首领大人，哼，他巴不得祭祀大人永远不回黑山部落。”说到首领，黑草一改刚才的好言好语，面上流露出一丝隐忍的恨意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懊恼。


    “你要实话，我才有办法救回你们祭祀大人，”看着眼前这位女巨人跟变脸一般，上一秒楚楚可怜，下一秒就连声怨怼，风瑶山怀疑自己整场都在被牵着鼻子走，“我问你，祭祀大人是黑山族人吗？你和祭祀是什么关系？”


    黑草抹着泪回道，“祭祀大人是黑山族人，我是祭祀大人的弟子。”


    “那你和祭祀的感情一定很深了。”风瑶山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我父亲狩猎而亡，母亲难产而死，是祭祀大人亲自抚养我长大，祭祀大人的恩情我一生都难以报答，”黑草突然猛地磕头在地，“所以，我才冒险求瑶山大人救祭祀大人一命。如果瑶山大人您能救回祭祀大人，我这条命就是瑶山大人您的。不论刀山火海，我都愿为瑶山大人您闯上一闯。”


    风瑶山正愁怎么才能发展信徒，黑草就怎么直愣愣地撞上来了，得来白不费工夫，但她不能表现得太高兴，要谦虚些才行，“我并不要你的小命，救死扶伤也是我入世原则之一，如果能救回一条人命，又为什么不呢？只是......”


    风瑶山佯装犹豫地说：“只是我初到此地，并不熟悉，又怎么救他呢？”


    听着风瑶山意动的神色，黑草乘胜追击，“瑶山大人您不知道，三城命令各部落只要寻到神眷者踪迹，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在三日内护送到三城，共商大事。黑山部落附属于蜀城，两地有千里之遥，若是明日一早出发，预计大人您傍晚就会抵达蜀城。”说到这，看了眼风瑶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首领大人方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通知瑶山大人，我一时忙着整理洞穴就忘了说，请瑶山大人责罚。”说完就立马俯首跪地。


    听了一长串，风瑶山只觉得眼前挖了个大坑，自己还不得不跳，“你先起来吧！人是要救的，只是不是现在。我这一路颠簸，您明日跟首领说后日护送我前去三城。”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还在跪着的黑草，“以后在我跟前不许再跪，我没有动不动就要人跪的规矩。”


    黑草听前半段还皱着眉，听到最后有些动容，或许这位大人真是个善人呢！


    “你既然是祭祀的弟子，那你一定精通部落附近的草药喽。”风瑶山可没忘记系统的今日任务还没完成。


    完成自己此行最重要目标的黑草也是没有丝毫隐瞒，从善如流地说出了数十种草药名称、显著特征以及草药常见出没的地方。以往有神眷者大人来访也询问过类似的事，所以黑草并不奇怪，还特意贴心问上一句：“既然大人喜欢，我明日带着大人去看看可好。”


    “不用！你也早点休息吧！”风瑶山问到自己想知道的，就迫不及待催人离开。


    “那我就先离开。”走之前，黑草还特意嘱咐道：“大人如果您晚上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离开部落，尤其不要到森林中去。最近森林中的红雾是越来越大了，连白天都时常飘荡着红雾。”


    “红雾！”


    “是啊！那红雾可是吃人不吐骨头，连渣子都不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