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断崖。


    云微静立崖边,素衣如雪,面纱覆颜,脚下是翻涌不息的云海,偶有苍鹰唳鸣,破开云雾,更显此地孤绝。


    不多时,阿念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她裹紧了略显单薄的碎花红布衣,小脸冻得发白,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


    云微淡淡开口:“你来了。”


    少女根骨平平,心性倒是执拗。归云宗大比,首轮开始前便要筛掉大半庸才,她这般微末修为,连门都摸不到,究竟为何执着至此?复仇?或是另有所图?


    阿念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小声道:“我…我带了热包子……”


    “不必。”云微打断她,声音清冷,“习剑需空腹凝神。你根基不稳,急于求成只会伤己。我不知你深浅,先练最基础的刺击。”


    阿念咬了咬下唇,依言往后退了好几步,笨拙地从腰间解下那柄明显过长过沉、锈迹斑斑的铁剑,深吸一口气,摆开一个极其生疏的架势。


    少女握剑的手势全无章法,五指虚扣,下盘更是虚浮不稳。


    一招“白虹贯日”刺出,长剑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寒光,直直刺向云微面门。


    “啊!”少女惊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扑过去阻拦,却已鞭长莫及。


    “嗡——”


    只在剑尖即将触及面纱的刹那,云微右臂微抬,剑尖便稳稳悬停在她指尖前半寸,纹丝不动。


    她手腕一转,在剑脊上看似随意地一拂一引,那剑便乖顺地落入她掌中。


    阿念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半晌才找回声音:“好……好厉害!我……”


    “腕沉三分,力贯臂膀而非指尖。”云微将剑递还给她,神情未变,“‘白虹贯日’,重意不重力。意在心,神在剑尖,气随剑走,而非蛮力催发。力由足下生根,经腰腹通达臂腕,节节贯通。你根基未稳,强行发力,徒有其形,反受其害。”


    剑道至理,说来简单,悟透却难。


    阿念接过剑,羞愧地低下头:“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我该怎么办啊?”


    云微视若无睹:“今日起,每日练此基础刺击五百次,凝神静气,体悟劲力流转,待下盘稳固,腕力凝实,再求变化。”


    归云宗大比虽广纳英才,但首轮亦需考察根骨与基本修为。


    以少女目前的修为,莫说在宗门大比上争什么名次,怕是连参加初轮的资格都没有。


    阿念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了,不敢有丝毫懈怠,认认真真重新摆开架势,只是动作依旧笨拙僵硬,每一次刺出都显得格外吃力。


    “姐姐……”她忽然停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今夜是‘寒衣节’……是给…给在意的人烧纸钱的日子……”她声音越来越小,偷偷观察云微的脸色。


    寒衣节?民间祭祀亡魂的日子。她竟想在归云宗做这个?


    云微则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示意少女继续。


    阿念得到默许,鼓起勇气,声音更低:“归云宗……能烧纸吗?我……我带了些纸钱在行囊里。”


    烧纸?


    归云宗乃清修之地,戒律森严,明令禁止此类民间祭祀行为,视为不洁,易招阴秽,扰乱清修之地灵气。


    她此刻提出这明显犯禁的要求……是当真无知无畏到了愚蠢的地步?还是别有用心,刻意试探?


    云微冷声道:“宗门严禁烟火祭祀,触之即咎。”


    她看到阿念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迅速积聚的泪水,心中那丝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添警惕。


    少女情绪外露,心思单纯得近乎愚蠢,在这龙潭虎穴,极易被人利用。


    “今日到此为止。”不等她再说出任何可能惹祸的话语,云微断然截住话头,“勤练基础,莫生妄念。”


    说完,她转身离去,心中笃定,少女不会听话,需得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亥时,断崖。


    月隐星稀,白日里偶尔可见的飞鸟早已归巢,唯有巡夜弟子的灯笼在远处山道上如同几点微弱的萤火。


    云微并未安歇,她隐在断崖旁一株虬枝盘结的古树茂密枝叶间,气息收敛得几近于无,与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娇小的身影便鬼鬼祟祟地摸上了断崖,正是阿念。


    她怀中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哆哆嗦嗦地蹲下身,从包袱里取出几叠粗糙的黄纸和一个火折子。


    火苗“噗”地一声燃起,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映亮了阿念带着泪痕的小脸。她将黄纸一张张投入火中,火光跳跃,映着她虔诚又悲伤的神情。


    “恩人……今天是我们丹霞镇的‘寒衣节’……阿念……阿念也给您烧点……”她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阿念没用……当年太小了……被那些水妖……满地血……吓破了胆……就知道哭……哭得停不下来……都没……没来得及好好跟您说声谢谢……”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又道:“恩人……您放心……阿念一定会拼命练功……通过宗门大比……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大善人!”


    树影中,云微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乌江镇……水妖……吓哭的小女孩……三年前丹霞镇诛杀为祸水妖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满地狼藉中,那个缩在母亲怀里、看着她染血长剑嚎啕大哭、眼神充满恐惧的女孩……竟是阿念?


    她来此,是为祭我?为我正名?


    就在少女对着火堆虔诚叩拜时,云微从古树上无声滑落,足尖点地,纤尘不惊,几步便走到她面前。


    “阿念。”云微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崖边显得格外清冷。


    不能再让她继续下去了,火光太显眼。


    “啊——!”少女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云微,“你……你怎么会……”


    “你竟在归云宗禁地,私燃明火,祭祀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阿念垂下头,眼泪汪汪:“我……我不是故意要违反门规……我……”


    “够了。”云微打断她,毫无转圜余地,“念你年幼无知,此事到此为止。立刻熄灭火堆,收拾干净所有痕迹,回竹舍去。”


    她必须如此冷酷。


    阿念根本不明白,她的举动一旦被人发现,会招致何等祸患。


    “你们果然在这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赵常胜的身影从另一侧山石后转出,脸上是抓到把柄的狞笑,“哼,我就知道你们居心叵测!一个来历不明,一个修为低劣还心怀鬼胎,在此私祭邪祟,秽乱宗门禁地!人赃并获,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云微心中明了:昨日报名时,赵常胜插队不成,反而被宁兮河训斥,颜面扫地。


    看来他对此怀恨在心,特意盯梢报复来了。


    赵常胜被云微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梗着脖子强辩:“白日在断崖,这小丫头亲口问你归云宗能不能烧纸!你未严词阻止,便是默许怂恿!如今她在此烧纸,你亦在此窥视,分明是同谋!休想抵赖!”


    阿念吓得脸色惨白,急急辩解:“是我自己要烧的……她劝过我的……是我……”


    “闭嘴!”赵常胜厉声打断她,仿佛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跟我去执法堂走一趟吧!”说着,便欲上前拿人。


    云微身形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赵常胜,你口口声声门规,可知门规亦有例外?”


    赵常胜面色一怔,狐疑道:“什么例外?”


    看来他根本不知,在归云宗这些年,想必整日只知钻营拍马,欺压弱小,连门规都未曾通读。云微心想。


    不等她开口,赵常胜忽然抬高声音,朝旁边的阴影喊道:“谢师兄!这女人牙尖嘴利,藐视门规!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只见一个玄衣少年慢悠悠地从树影深处踱步而出。


    正是谢澜忱。


    他目光先是懒洋洋地扫过一脸邀功的赵常胜,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摊令人作呕的烂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轻蔑。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了云微。那目光幽深难辨,像淬了寒冰的深潭,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直刺她的灵魂深处。


    他怎么会在此刻出现?是巧合,还是……他也在盯着阿念?云微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赵常胜,你喊我来,就是为了看你这点鸡零狗碎?”谢澜忱终于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目光扫过赵常胜,“怎么,平日被宁师姐训得不够,晚上还要巴巴地凑上来,让我也训你几句过过瘾?还是觉得……我看起来太闲,专管你这等破事?”


    赵常胜连忙换上谄媚的笑容:“谢师兄明鉴!我知道您忙着帮长老们筛选初轮人选,可这两人行踪鬼祟,违反禁令,证据确凿!尤其是这戴面纱的女人,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的本事,牙尖嘴利,完全不把我们归云宗放在眼里!”


    忙着筛选初轮人选?难怪今日一整天不见他人影。


    少年既然来了,那此事会如何发展?是秉公执法,还是……


    谢澜忱像是根本没听见赵常胜喋喋不休的诋毁,径直走到云微身边,距离不远不近。


    赵常胜见谢澜忱靠近云微,心中暗喜,以为谢师兄终于要出手惩治这让他恨得牙痒的女人了,连忙指着云微,添油加醋地告状:“谢师兄,就是她!就是她教唆这丫头烧纸祭奠那……”


    云微迎上少年投来的目光,压低声音:“不要暴露我们相识,否则后患无穷。”


    谢澜忱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交流只是错觉。


    云微不再看他,转向赵常胜,声音冷冽:“我们确实在此祭奠逝者,但此举,并未违反宗门门规。”


    “禁令所指,乃是祭祀外道邪神、淫祠野鬼,或行巫蛊厌胜等秽乱宗门、动摇道基之举。”


    “但……若所祭奠者,乃归云宗同门,感念其生前护佑之功、泽被之德,于僻静处略尽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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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慰其在天之灵,此乃同门应有之义,合乎情理,何来触犯门规一说?”


    她冷冷质问道:“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查祭奠对象身份缘由,上来便扣上‘秽乱禁地’、‘私祭邪祟’的帽子,究竟是无知愚钝,不学无术?还是存心构陷,挟私报复,欲借宗门规矩之名,行公报私仇之实?”


    赵常胜见谢澜忱毫无表态,又被云微这番有理有据、气势逼人的反驳堵得哑口无言,更是气急败坏,指着云微的鼻子跳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她祭奠谁了?你倒是说说!我看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来!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罪加一等!”


    垂死挣扎。


    云微上前一步,将阿念护在身后,薄唇微动,吐出几字:


    “她祭奠的,是归云宗大师姐,剑道魁首——云微。”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什……什么?”赵常胜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微,又看了看地上的火堆。


    她竟敢……竟敢公然祭奠那个‘魔头’?!


    断崖之上,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呼啸,火焰余烬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赵常胜的脑子嗡嗡作响。


    云微?那个被宗主亲自下令诛杀、被整个宗门唾弃为堕魔叛徒的云微……她们竟敢祭奠她?


    他下意识地就想看向谢澜忱藏身的方向,想寻求这位宗主义子的态度。


    上次他因对云微落井下石,被谢澜忱当众冷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让他心有余悸。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飞快瞥去,只见谢澜忱双手抱臂,神色晦暗不明,嘴角那丝惯常的讥诮似乎消失了,完全看不出喜怒。


    他……他没反应?难道……


    是了!云微和谢澜忱可是死对头!当年云微身为大师姐时,没少压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宗主义子!谢澜忱对她恐怕也是恨之入骨!


    上次训斥自己,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做得太过难看,丢了宗主的脸面?或者……是谢澜忱想在宗主面前维持公正的形象?如今这两人竟敢祭奠云微,谢澜忱怕是乐得看她们倒霉,根本不会插手。


    想通了这点,赵常胜胆气陡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几步冲到那堆灰烬旁,抬脚狠狠踢去,将燃烧的纸钱和灰烬踢得四散飞扬,火星乱溅:


    “云微?我呸!”他声音尖利,充满了唾弃,“一个堕入魔道、屠戮无辜百姓的叛徒!死有余辜!魂飞魄散都是便宜她了!你们给她烧纸?我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这种宗门败类、人神共愤的东西,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云微冷眼看着他,右手悄然按在剑柄上,眸底寒意渐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杀意,在胸中翻涌。


    下一瞬,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刺目的寒光从赵常胜身后骤然迸发。


    “什么情况……”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转头便瞧见那道剑光已近在咫尺。


    他哪里还顾得上踹火堆,连忙抱头蹲下,狼狈如鼠。


    凌厉的剑气擦着他的头顶掠过,发出刺耳的破空尖啸,带起的劲风将他头发都削断几缕。


    云微看得分明:削发代首,已是警告。


    那剑光去势不减,狠狠地斩入他身后崖边一片密集的古树林。


    “咔嚓!”


    只见三棵足有成人合抱粗、枝干虬结的古树,从距离地面约一人高的位置,被那道剑气平平整整地削断。


    那巨大的树冠失去了支撑,轰隆隆地倒了下去,巨大的声响在空中回荡,激起一片飞鸟惊鸣。


    好凌厉的剑气……少年回宗不过两日,修为竟精进至此?莫非是父亲在暗中相助?


    父亲素来对他青眼有加,若说私下里传了他什么秘法,倒也并非不可能……


    云微默然,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目光掠过身侧那道玄色身影,眸色沉了沉。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只是他抱臂的姿势已经放下,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玄衣旁,修长的指尖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未散的、令人心悸的剑气微芒。


    他俊美的脸上再无半分玩世不恭的轻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讥诮的眼睛,此刻正翻涌着冰冷的怒意,斜斜睨着那个抱头蹲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赵常胜。


    那眼神,冰冷刺骨,竟真似动了杀心?为何?


    赵常胜狼狈地转过身,朝着谢澜忱连连求饶:“谢师兄饶命!谢师兄饶命啊!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是弟子有眼无珠!”


    谢澜忱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记得,上次在后山,我说过。”


    他顿了顿,又道:“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云微’这两个字,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锵”的一声清越龙吟,少年的右手已握住了腰间孤鸿剑的剑柄。


    剑锋并未完全出鞘,只露出了短短三寸,剑身微微颤动,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点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星。


    “现在,是我帮你割了它,还是你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