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看到了。


    他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看到了石灯笼底座上那不可能在此处出现的模糊却刻入骨髓的彭格列徽记残痕。


    雨后泥土特有的湿腥，混着百年古木在湿润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沉香，顽固地钻进鼻腔。这是镌刻在他骨髓里的独属于并盛的气息。


    多少个黄昏，它裹挟着嬉闹的欢笑，伙伴并肩踏过参道的足音，浸透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可此刻，这味道却成了最残酷的证据。


    不是预兆，不是揣测。


    而是现实。


    正在发生的现实，狠狠掴在他脸上。


    骸说的那些话……那些他内心深处一直隐隐不安、却又不愿深想的……全都是真的。


    两个世界…他生前、寄生于戒指前的“前世”世界，与研磨、黑尾他们所在的这个“现世”世界，它们之间那道壁垒……正在崩塌。


    而这崩溃的碎片，不是以虚无缥缈的梦境或幻觉出现，而是如此具象、如此残忍地以他最熟悉的、承载了无数欢笑泪水战斗羁绊、象征“家”的并盛神社作为冰冷的锚点，狠狠地刺穿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这就是骸所说的……真实。


    那份被刻意压下的、不愿相信的警告，此刻以最残酷的形式被验证。


    世界壁垒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颅骨内侧回响，冰冷又清晰。


    他看到神社上空，原本清澈的蓝色天空，隐约泛起了不自然的、类似玻璃碎裂的细密纹路，阳光透过那些纹路，在地上投下诡异扭曲的光斑。


    每一个细节都在残忍地证实着那无法逃避的现实。


    “纲吉？”


    研磨看到眼前从戒指中浮现的模糊人形正在剧烈地晃动，那双眼眸里面翻涌着他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


    不像是恐惧，反倒像是一种冲击......?


    研磨的声音很轻，但这声呼唤却像一个启动开关，将濒临失控的纲吉猛地拽回。


    纲吉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将排山倒海的恐惧与眩晕狠狠压回胸腔深处。那双燃烧着的栗色眼瞳，在痛苦与意志力的拉扯下，艰难地将惊澜暂时收拢，却无法掩饰其下剧烈的震颤。


    他大口喘息着，吸入的却是两个世界气息交织的诡异空气。


    新宿湿冷的尘埃，与并盛神社沉静古老的沉香，无比违和地融合在一起。


    融合…


    这个词，带着刀刃般的冷冽，劈入脑海。冰锥刺入般的寒意之后，是更剧烈的眩晕与恶心。


    纲吉不可避免的想着……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到底该如何承担这一切……


    涉及到两个世界的亿万生灵，他如何能承担的起这样惨重的...后果。


    *


    研磨自然无法洞悉那份笼罩纲吉灵魂的惊惧与罪责感。


    虽然有些不安，有些在意纲吉的情况，不过木兔元气满满的高喊，还有黑尾带着点“家长式”宠溺不断递来的零食更是一刻不停，他只能暂时将那份疑虑压下去。


    神社的石灯笼在午后慵懒得近乎诡异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焚烧后的檀香气味，混杂着人群的喧闹和零食小吃的甜腻气息。


    研磨站在挂满层层叠叠祈愿木牌的厚重绘马架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些被摩挲得光滑的木牌边缘。


    “喂，研磨，”黑尾下巴朝售卖空白绘马的摊位努了努，“不写一个吗？许个宏愿，比如‘打游戏永远赢’或者‘音驹排球部全国制霸’之类的？”


    研磨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旁边挂满五颜六色御守的摊位，丝线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我去看看那个。”


    御守摊前色彩斑斓，各式护身符琳琅满目。研磨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橙色的御守牢牢攫住。


    并非多么精致，但上面用金线绣着的火焰纹样，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不知为何，这个图案让他瞬间想起纲吉偶尔显现时，周身浮动的那层微弱却温暖的橙色光晕。


    “要买一个吗，年轻人？”摊主是位头发银白、笑容慈祥的老婆婆，布满皱纹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这是特别加持过的平安守，能驱散不祥，保佑持有者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哦。”


    研磨犹豫了一瞬，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硬币，最终还是掏出钱包，将那枚小小的橙色御守攥入手心。布料柔软，金线的纹路在掌心留下细微的触感。


    “研磨！这边！”木兔充满活力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脖子上已经夸张地挂了三四个不同颜色的御守，像个移动的吉祥物展示架。“快来！我们去试试那个！”


    他兴奋地指着神社角落一座古老的石砌水井，几个游客正排着队，用长柄木勺舀起清冽的井水，虔诚地净手。


    研磨唇瓣微抿，小心地将御守塞进卫衣口袋。


    就在研磨迈出半步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麻痹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所有人脚下最深的地核炸开！


    众人脚下的青石板地面瞬间不再是坚实的依托，剧烈的颠簸让研磨站立不稳，猛地向前扑去，被眼疾手快的黑尾一把拽住胳膊才免于摔倒。木兔也一个趔趄，本能地抓住身边的赤苇才稳住身形。


    “地、地震？！！！”木兔的声音猛地拔高，穿透嘈杂，那双往日燃烧着火焰般热情的橙眸里，第一次被纯粹的惊愕与恐惧完全占据。脸上的表情僵住，血色骤然褪去。


    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轰隆隆——！！！


    更加狂暴、更加凶猛的震动接踵而至！


    悬挂在朱红色鸟居上的巨大注连绳疯狂甩动，上面系着的铃铛发出歇斯底里不成调的尖啸。


    游客们的惊呼瞬间被引爆，整个神社广场彻底炸开了锅。摊位如上的杯盘碗碟绘马御守稀里哗啦倾泻一地。


    香灰飞扬，烟尘弥漫，空气中檀香味被刺鼻的尘土味和恐慌的气息彻底覆盖。


    “所有人！保持冷静！不要推挤！向中央广场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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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离建筑物！远离鸟居和石灯！”神社工作人员用嘶哑的扩音器竭力吼叫着指挥。


    “研磨！”黑尾的吼声穿透了刺耳的噪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他死死攥住研磨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跟我走！”


    研磨被巨大的力量带着踉跄向前跑了几步，求生的本能催促他逃离这片混乱的中心。


    然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却像钩子一样拽住了他的意识。他猛地回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攒动的人头和倒塌的杂物，死死锁定神社的结界入口方向。


    纲吉…… 研磨的心猛地一沉，试图在混乱中捕捉那个虚影的踪迹。


    周围的人在广播和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开始疏散，但研磨望着神社的入口，那里却一片空荡。


    戒指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感觉不出来纲吉有没有回到戒指里面。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仿佛被彻底激怒，开始了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疯狂震动。


    神社的石灯笼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沉重的石基碎裂，碎石如炮弹般飞溅！人群的恐慌被点燃至沸点，哭喊、尖叫、物品碎裂的刺耳噪音与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轰鸣交织。


    逃命的人潮如沸腾的水流，推搡、践踏、跌倒，不顾一切地涌向每一条似乎通往生路的缝隙。狭窄的参道瞬间变成了通往炼狱的奈何桥。


    就好像……末世降临一般…


    “呜哇——！”


    “又、又来了！这次更厉害！”


    “快跑啊！离开这里！”


    “小黑！”研磨在剧烈的摇晃中站立不稳，本能地伸手去抓身边最熟悉的存在。


    黑尾反应快得惊人，一把攥住研磨的手腕，他飞速扫视四周，瞬间锁定相对开阔且人群稍少的神社前小广场边缘。


    “这边！”黑尾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研磨护在身侧，用身体作为屏障，逆着人流强行挤向目标方向。


    研磨被他带着踉跄前行，视线余光瞥见黑尾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戴着黑色运动手环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某种力量被剧烈动荡的环境所牵引，濒临爆发的征兆。


    岚的属性，在灾难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且不稳定。


    “赤苇！木兔前辈！”他们两人刚在这片临时避风港般的小角落稳住身形，研磨在持续的颠簸中艰难回头，声音被淹没在噪音风暴里。


    他模糊地看到，远处赤苇正牢牢抓住差点被人潮冲倒的木兔，两人虽然姿态狼狈，但看起来还算平安。


    不过应该都吓得不轻。


    “砰——哗啦！”


    地震似乎从来都不会给正在经历它的这些人们留任何思考整理的瞬间。


    神社入口处那座高大的石制鸟居，在持续不断的剧烈震动中，一块巨大的雕刻着神兽图案的檐角装饰石，竟生生被震脱了榫卯，裹挟着碎石和灰尘，朝着下方拥挤的人群轰然砸落。


    “啊——！”下方的人群发出绝望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