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龙座未稳:两心隔重垣》
作品:《红颜误尘殇》 这边顾锦程龙椅未暖五载,暗流已在汹涌,有人已想着如何拉他下水了。
五年三月初,方小将军方凌宸猝然举兵,铁骑踏碎了皇城的晨雾。不过月余,一道“帝崩”的讣告便传遍了九州。
十月之前,一封宫中信笺辗转到方凌宸案头。他只瞥了一眼那熟悉的字迹,便勘破了方黛珂藏在墨痕里的筹谋。早闻殷乐婉入了宫,成了新帝身边的殷贵人,方凌宸心头本就压着郁气。如今又知亲姐姐也意在动摇帝位,便在方老将军的默许下,将谋反的棋局一步步落定。
“吾愿以命换命。”信上七字,墨痕似凝着血,沉甸甸压在纸上。方家与她原就疏淡,只当她是家族晋身的梯,看过了也不过寥寥数语,嘱她“谨守分寸”。他们皆知此番是孤注一掷,可捱过九月,既无方黛珂的死讯,也未闻顾锦程龙驭上宾。反倒是一道圣旨破空而来:六宫遣散,独留殷贵妃与方贤妃。紧跟着,卓答应“薨逝”的消息也飘出了宫墙。
方家上下对着这波谲云,皆是茫然。纵是与殷府暗通款曲,两府之人对着这盘棋反复揣摩,终究猜不透那九重宫里,顾锦程藏在袖底的后手。
同年二月底,一道明黄圣旨破风而入将军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妃方氏,性资恭谨,行履温厚,娴于礼教,孝谨端仁。今不幸病逝,追封皇贵妃,谥曰颂禧,择吉日葬于皇陵。钦此!”
读诏声落,方家众人脸色骤变,再难维持镇定。夜半闯入皇宫,却见福宁宫灯火寂寂——顾锦程早已僵毙于龙椅之上,周身寒气与殿外的夜露一般刺骨。
于是同月下旬,方凌宸登临大宝,接过了那方染着寒气的玉玺。
时三月开春,宫墙外头该是暖意渐浓了,可密道里依旧阴冷潮湿。
昨夜叛乱的喊杀声像淬了冰的刀子,至今还在乐婉耳边剜着——刀剑相击的脆响、宫人惨叫的哭嚎、还有火舌舔舐梁柱的噼啪声,混着浓重的血腥气,从密道缝隙里渗进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皇城静了有几日了,静得连老鼠窸窣都听得见,可她死死抵着石壁不敢动。怀里揣着的半块干饼早见了底,喉咙干得发疼,昏暗中看不清时日,只觉眼前总冒金星,身子软绵绵地往下滑。
忽有微光从头顶漏下来,碎石簌簌落了她满身“方……方小将军?”她嗓子哑得像破锣,抬头时晃得眼晕。“婉儿……”那声音穿过尘埃落下来,带着点无奈的熟稔,“婉儿……见了我……不必唤得……如此生分……”
乐婉眨了眨眼,泪珠子先滚了下来。密道里的粮食储备因战事变得好生紧缺,又因晦暗无光,乐婉只觉头晕眼花。密道里的霉味混着他身上带进来的硝烟气,奇异地让她定了神,可双腿一软,竟直挺挺往地上栽——方凌宸伸手捞住她时,只觉怀里人轻得像片枯叶,额头烫得吓人,更是昏晕靠于方凌宸肩上……
“婉儿!!!”“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摸着她冻得冰凉的手,指腹蹭过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哑得厉害。
方公子望着怀中女子,她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褪尽了血色,可眉宇间那点残存的柔婉,仍像春日里将融未融的雪,清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心口猛地一揪,万千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头——那些辗转的夜、孤注一掷的谋、步步为营的坚持,原都是为了护她周全。
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床榻,锦被轻覆的瞬间,他沉声唤人:“传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务必将她治好,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话语掷地有声,眼底却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
三日后,乐婉的睫毛终于颤开一线缝隙。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盛满了温柔的桃花眼,正温柔望着她。只是那眼底布着密网般的红丝,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熬过了数不清的寒夜。
“方小将……”她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话音未落又顿住,轻轻唤了声,“凌宸……”他眉眼终带上了笑意,她便接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了?爹娘安好吗?为何先前寄去的信,全被原封尽数退回?还有皇上……皇上他……”
方凌宸沉默着,指腹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那触感凉得像冰。“婉儿,你身子还弱。”他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有些事,不急。十日后我登基,届时再慢慢告诉你。”
“登基?”乐婉猛地想坐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被褥从肩头滑落,露出的颈项细得像易碎的瓷。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声音发颤,“那场叛乱……是你……引发?那陛下他……”
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不敢深想,不敢追问,只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来。
方凌宸抽出身侧的素色巾帕,指尖带着未褪的薄茧,极轻地拭过她唇角沁出的血珠。见她仍死死咬着下唇,那点殷红在苍白唇瓣上刺得他眼疼,他抬手,指腹温柔地抵上她的下颌,稍一用力,便将她紧咬的牙关轻轻掰开。
“婉儿,”方凌宸的指腹还抵在她下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散了眼前的薄雾,“你若是有气,便冲我来。打我骂我都好,别这样作践自己,嗯?”他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喉间发紧:“会痛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被咬伤的下唇,那点破皮的红痕,比刀割在他身上还要让人心慌。
“你也不必太过牵念。”方凌宸垂眸,声线裹着层化不开的寒意,“顾锦程的青梅,也正是我姐姐方黛珂,也已魂归离恨天了。至于他……为了那份执念,自刎了。”
乐婉怔怔望着他,心口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下。原来不知何时,顾锦程的身影早已在她心底落了痕。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那他的尸身……葬在何处?”
方凌宸正要答话,忽然眉峰猛地一蹙,脸色霎时沉了下去,扬声时带着压抑的怒意:“来人!当初是谁自请为顾锦程收殓的宫女?站出来!”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无人应声。
“可恶!”他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如霜,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顾锦程,你若真是被弃尸荒野,朕便是掘地三尺、踏遍黄泉,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乐婉被他骤然迸发的戾气惊得一颤,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眼底漾起怯生生的涟漪。
方凌宸见状,那股暴戾瞬间褪去,只剩下懊恼。他放柔了声音,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手臂圈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婉儿,抱歉,吓到你了。”
怀里人温软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他喉间发紧。乐婉的父母……早已弃叛……他不敢深想。如今这世间,她能依傍的,唯有他了。
乐婉眼中浮着层薄薄的雾,有不解,也有化不开的悲凉。“十日后,你当真要登基?”她望着他,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方才那般……是还不确定顾锦程已死?”
“是,我必登基。”方凌宸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即又软下来,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处跳得又沉又稳,“我要娶你,封你为后。朕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望着她,眼底的情潮几乎要漫出来。
“至于顾锦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定会找到他的尸身。”
乐婉的心像被浸在酸梅汤里,涩得发紧。她有太多想问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怕听到不愿听的,更怕戳破那层薄纸。脑海里偏又反复映出顾锦程回眸一笑的模样,眼尾的弧度温得像春日融雪,早已在心上刻了痕。
她终是轻轻抽回手,低声道:“顾锦程是个聪明人。若不能确定他已人死气绝,不如……先缓一缓登基的事。免得……遭他报复。”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细碎的白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带着清浅的香。方凌宸朝她笑时,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柔意,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莫怕。满朝文武早已归心,他的死,是我亲眼所见的。便是他临死前布了什么局,我也应付得来——我已把爹娘接进宫里了,如今安置在偏殿,稳妥得很。”
他指尖带着暖意,语气里的笃定像春日阳光,却掩不住那一丝暗藏的得意——将方家二老接入宫闱,这步棋,确是顾锦程生前未能算到的。
乐婉望着他,指尖在锦被上攥出细褶,顿了顿,轻声问:“那我的父母呢?”
方凌宸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些,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眼神几不可察地往窗外飘了飘,落在那株玉兰上。“婉儿,”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哄劝的意味,“你身子还弱,先把伤养好。你父母的事……等你好些了,我们再慢慢说,嗯?”
说着,他已起身,脚步却不似方才那般从容,反倒有些仓促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些复杂的情绪,终究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
门合上的瞬间,他在门外低声吩咐:“好生守着,莫让旁人惊扰了殷姑娘休息。”两个侍卫齐声应了,脚步声在廊下停住,再没挪动。
乐婉望着窗台上那几片落瓣,方才被他暖意包裹的心,忽然像被风卷过的花瓣,空落落的,坠得人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