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禁苑青梅:婉罚王忆旧》
作品:《红颜误尘殇》 一一琉鸢殿内一一
“娘娘!”杏儿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慌乱。
殷贵妃抬眸,见她神色慌张,蹙眉道:“何事如此惊慌?”杏儿定了定神,急声道:“奴婢方才听宫人们议论……皇上遇刺了,听说还伤得很重!”
“什么?”殷贵妃猛地站起身,指尖微微发颤,“皇上怎么会……”她来不及细想,转身便朝福宁宫方向走去,“我要去看看。”
这是乐婉第一次踏足福宁宫。守在宫门口的杨公公见她来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贵妃娘娘。”
“皇上怎么样了?”殷贵妃直奔主题。
“回娘娘,皇上已无大碍,只是……心绪烦闷,不愿见人。”杨公公顿了顿,试探着问,“不知娘娘此刻前来,是有何要事?”他话锋一转,又含糊道,“贤妃娘娘她……娘娘不必挂怀。”“贤妃她怎么了?”殷贵妃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破绽,追问一句。
杨公公心下一惊,没想到她会揪着这个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杨公公暗自思忖:殷贵妃如不知晓内情,自己断不能多言。眼下圣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触他眉头。如此一想,他便缄口不言,只垂首立在一旁。
乐婉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只缓声道:“听闻皇上受了伤,我亲手做了些糕点送来。若是扰了皇上静养,还请见谅。”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贤妃娘娘身子向来弱,一入秋就容易犯病。这后宫里的各位小主,陛下自然是个个都放在心上的,如今不过是多照关心她罢了。”
来人是芸禾姑姑——自小陪在顾锦程身边的丫鬟。她虽身为奴婢,在这深宫里却颇有分量。当年陛下与黛珂姑娘的年少情谊,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说话间,芸禾朝杨公公递了个眼色。杨公公心领神会,忙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进了福宁宫,行礼便道:“陛下,殷贵妃在外特来求见。”杨公公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飘进内殿时,几乎要被殿中的沉寂吞没。
顾锦程支着额坐在榻边,墨发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听见通报,他良久未动,直到殿外的风卷着桂花香溜进来,才哑声吐出几字:“宣她……进来罢……”
乐婉踏入殿门时,正撞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散乱的发丝随之晃动,露出眼底一片青黑——那是彻夜未眠的痕迹。她心头猛地一揪,敛衽行礼,声音不自觉放轻:“臣妾殷乐婉,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爱妃免礼罢。”顾锦程的声音隔着一层倦怠,听不出喜怒。“谢皇上。”乐婉起身,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听闻皇上龙体不适,臣妾……”他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像刻意隐忍着什么,“有劳爱妃挂心,朕已经大好了。”
可他微颤的指尖,还有那掩不住的疲惫,都在诉说着并非如此。乐婉抿了抿唇,轻声问:“那贤妃她……”
“住口!”
一声厉喝陡然炸响,顾锦程猛地抬眼,猩红的血丝爬满眼白,像困在笼中的兽,带着骇人的戾气。“谁告诉你关于贤妃之事的?”
乐婉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朝身侧瞟了一眼——芸禾正垂手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就是这一眼,让顾锦程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盯着乐婉,眸色沉沉地压下来,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芸禾。”顾锦程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一丝温度,“自己去领罚吧。”
“是,陛下。”芸禾低眉顺眼地应着,转身时却骤然抬眼,一道怨毒的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剜向乐婉。那眼神里翻涌的恨意,让乐婉喉头一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
殿内的寂静不过转瞬,顾锦程忽然开口,语调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之威:“琉鸢宫贵妃殷氏,恃宠而骄,言语失度,徒怀妇人之仁,不堪表率。着,禁足三月,静思己过!”
“陛下?”乐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方才强压的惊惶尽数涌了上来,“臣妾……臣妾何错之有?”她往前挪了半步,裙裾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求陛下……”
顾锦程却已转了身,背影对着她,墨色的龙袍垂落,像一道冰冷的屏障。窗外的风卷着残桂掠过窗棂,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炉底的轻响,再无半分回应。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后来从夏美人处,乐婉才零星听知了当日情由。那日贤妃往福宁宫去,恰与顾锦程双双遇刺。危急关头,竟是贤妃扑上前去,以身躯为盾挡了那剑,如今重伤垂危,已是药石难医,怕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听到此处,乐婉心头轰然一响,先前种种疑团如迷雾散却,终于豁然开朗。
她独坐妆前,未施半点脂粉。云鬓半松,几缕青丝垂落颊边,反倒衬得那张天生丽质的脸庞愈发清绝;星眸微蹙,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比往日描眉画眼时更添几分楚楚之态,宛如月中嫦娥轻踏云来,又似瑶池织女翩跹而下。“皇上遇刺,贤妃舍身相护,二人重伤的流言在宫中如藤蔓疯长……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只是命运的巧合么?”
乐婉指尖轻叩着妆台,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里面,定有盘根错节的牵连,藏着不为人知的诡谲。
一一顾锦程与方黛珂儿时回忆一一
“驾——”
“驭马而行,其乐陶陶也!阿程,谢谢你带我出府!”马蹄踏碎田埂上的晨露,惊起一串雀跃的鸟鸣。黛珂伏在马背上,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光洁的额角,笑音随着风飘得很远:“阿程,你看这天地多敞亮,比府里的四方天有趣百倍!”
顾锦程催马与她并行,指尖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眼底盛着满溢的笑意:“只要你想,往后日日都能这般纵马。”
她本是将门嫡女,血脉里淌着旷野的风。幼时跟着父兄在演武场策马,马鞭扬起的弧度比天边的虹还要张扬。可自打被记入备选宫嫔名册,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诫、“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规矩,便像无形的绳索缠上来。礼仪先生总蹙眉纠正她的站姿,说“将来要做娘娘的人,怎可这般野气”,她偏不听,总趁先生转身研墨的功夫,拎着裙裾溜出角门,找顾锦程——她总爱叫他“阿程”——来这郊野练骑。
“先生说,女子学骑马是失仪。”黛珂勒住缰绳,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马鬃,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顾锦程翻身下马,走到她马前仰头看她,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笑容比日光更盛:“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不算失仪。”
那时的风里总带着青草的甜,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田埂上,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天边。直到方氏父母撞破他们在柳荫下说话,一切都变了。
“我们……别见了。”黛珂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顾锦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节泛白:“为什么?黛珂,你说过……” “我说过的不算数了。”她猛地抽回手,泪水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我将来是要嫁给皇帝的,我们……” “我父皇已六十了,你怎能嫁!”顾锦程的声音发颤,带着少年人的执拗。
“总之不能嫁给你。”她别过脸,泪水却越涌越凶,打湿了衣襟,“忘了我吧。”她转身跑开,裙裾扫过草丛,留下一串压抑的呜咽。顾锦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柳树林后,手里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温度。
数月后,宫里的丧钟敲碎了京城的宁静。老皇帝驾崩,顾锦程踏着风雨登上龙椅。登基大典的礼乐还未散尽,他便提笔写下一道圣旨——册封方氏黛珂为妃。
迎亲的銮驾停在将军府门前时,黛珂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描着远山眉的自己,忽然想起那年旷野上的风。她抱着对未来的无尽期望,原来有些辗转,是为了终将抵达的重逢;有些束缚,终究会被心上人亲手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