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铅笔画
作品:《重************病》 夜幕降临。
结束一天疲惫工作的林昭没有回常住的别墅,而是让司机将她送去了当初和裴舒一起居住过两年的大平层。
自四年前裴舒出事后,这个高档小区原来昂贵的房价便一降再降,可富足人家最看重风水,人命忧天,周遭住户还是难免搬了又搬,换了又换。
到现在,上下两层都还是空的。
当年亲眼目睹裴舒轻生后,林昭便逃似的离开,心病难医,如影随形,她一直没有勇气再回来。
百米高空,林昭站在高层露天阳台上朝远处楼盘俯瞰。
时间如掌心的流沙,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但一切都仿佛还停留在昨日,今天还是林昭头一回鼓足勇气——回来看望裴舒。
城市霓虹灯光绚丽,清风呼啸,吹动起林昭脸颊旁的碎发,乌黑发丝乱入视线,阴影遮挡住部分眼眸。
路过的凌风毫不怜惜地将女人努力维持平静近四年的心湖搅乱,让她忍不住发出轻问:
“裴舒,粉身碎骨很疼吧?”
林昭的左手指腹缓缓蜷缩,周遭空气寂静。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耳畔的破裂声和楼底下汽车穿梭而过的引擎轰鸣。
林昭的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
她与裴舒,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生死两隔,爱恨停歇。
林昭轻抚上左胸口,微蹙着眉心,迟迟想不明白。
没由头的,林昭又想起了裴舒当年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前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绝望而悲戚。
里面饱含了太多那时她看不懂的情愫与情绪。
随着阅历与沉思,如今却清晰明了的多。
裴舒的痛苦与忧郁是隐晦的,沉默的,甚至是常人难以理解、共鸣的,可当被抛弃后的痛楚和找不到人生存活意义的灰寂与无奈杂糅在一起时,真正逼死裴舒的缘由早已没有了被探寻的意义。
人都不在了,她还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林昭垂眸,轻声叹息。
她纤细苍白的皓腕不自主倚靠上栏杆,为身体的前倾提供支撑点。
多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后知后觉幡然醒悟,又或者说是惊觉——原来眼睛,当真能言语。
只是时间好似永远快她一步,所有能够把握的幸福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追随着往日,悄然融合进了裴舒决绝赴死前从容孤寂的黑白眼眸里,它们一同妥协地释然地,停留在了昨日。
而后经年,孜孜不倦地折磨着还活着的人。
良心作祟,愧疚难言。
林昭有片刻的豁然,原来当初裴舒那个眼神不仅是控诉,也是告别。
裴舒孤寂的心浸泡在爱河里,一路漂泊、流浪,始终找寻不到归宿,于是最后他选择离开。
这场轨迹错乱的爱恨闹剧也最终以一条微不足道生命的终结为尾片,惨淡落幕。
徒留她一人刻骨铭心,痛苦辗转经年。
可这样的代价是否太沉重了些?
林昭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羊毛披肩。
夜风吹久了,好冷。
她迈步,朝屋内走去。
客厅茶几上摆放的蝴蝶永生花依旧鲜妍美好,蓝紫色蝴蝶翅膀栩栩如生,好似被赋予生命,梦幻,缥缈,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而起,突破透明牢笼,重返莫奈的油画花园。
精致耀眼与当年别无二致。
只是赠送给她的人不在了。
林昭怔愣,心口酸涩情绪异常。
纵使这些年她将自己全部的身心投入工作,疯魔一般的连轴转,通过自我意识的麻痹来降低想起裴舒的频率。
可忽视不代表遗忘。
周围只要出现一丁点曾与裴舒有关的事物,生活平静的表象就会轻而易举被打破,如同明镜湖面上突然降下一枚小石子,易如反掌地动荡起涟漪,层层叠叠,经久不衰。
废弃文件背面的黑笔小画、被遗留在沙发角落旁的浅棕色木质画板、串色落灰的炸毛画笔、不再带有人体温度的休闲外套……
四年时间晃眼而过,高级沙发依旧柔软宽大,名贵地毯优雅不减当年,只是她空荡身侧再无当初枕边人温和低顺的眉眼罢了。
林昭闭了闭眼,只觉得郁闷惆怅,胸腔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所有的柔顺与乖巧都是假的,疯狂和偏执才是裴舒人生的底色。
林昭终于懂了。
可惜好像晚了。
夜色永寂,静默无边,林昭多年精心伪装出的从容不迫也终于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夜晚逐渐出现分崩离析之势。
回忆如野草,疯狂生长,蔓延。
林昭睁眼,恍惚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生活里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角落里都早已有了裴舒的身影。
它们扎根生长,错综复杂,葳蕤繁茂,让她再难忘怀。
林昭再次陷入痛苦与悔恨的旋涡,胸腔发闷,泪盈眼眶,隐隐有些呼吸受阻。
慢慢的,她的表情开始凝滞,片刻质疑后又瞬间转换成确信。
她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语调很轻,音量很浅,好似下一瞬就会与流动的空气相融:
“其实当时你是想带着我一起走的,对吧?”
安静深夜,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不禁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林昭本人似乎并不为此感到害怕。
葱白纤细指尖轻抚上永生蝴蝶的透明外壳,她出乎意料的平静。
裴舒没能舍得。
只此一瞬,林昭便舒展开了眉眼。
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就想通了。
裴舒用跳楼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是想要她记他一辈子。
最好永远活在害他跳楼轻生的愧疚里,一辈子被良心折磨得死去活来,摆脱不了心理阴影,也永远忘不掉他。
执拗,恶劣……可悲。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突然崩断,林昭心神恍惚,不止一秒地怔神。
为了她指尖流露出的分毫爱意,他竟不惜付诸生命……
林昭垂首,唇角弧度抿成一条直线。
裴舒给出的筹码昂贵至此,她竟对赌不起。
生命的代价,太沉重。
一时间她都有些迷糊,裴舒到底是舍不得伤害她,还是觉得让她自己逼死自己这样的报复更为畅快?
林昭喉间发涩,她不知道。
只是现在她可以肯定,一直停留在那个瓢泼雨夜里的人,除了裴舒,还有她。
这段感情夺走了裴舒,也要掉林昭半条命。
四年浑浑噩噩,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可回忆放过谁?
就像是徘徊不前的准静止锋,它带来的不只是片刻的阴雨,还有一整个梅雨季节的潮湿。
起初并不显眼,但它漫长而不懈,久久渗透。
林昭今年三十岁了,可记忆像是按了暂停键,永远停留在二十六岁,停留在裴舒死前最后一刻。
痛苦如影随形,爱意在悔恨的剥脱下终于裸露出全貌,其态尽显。
情感润物无声,终在一瞬爆发。
这让林昭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那时她拉住了他的手,那一切会不会有转机?
不觉间,腿部的肌肉记忆带着林昭走进了卧室,还没来得及感伤,林昭的注意力就被床头柜上摆放着的装裱成框的合照吸引。
她走近,将相框拿起来,捧在掌心仔细端详了片刻。
画面里是她和裴舒——
镜面翻转,林昭站在左侧,双手环胸,微仰着下颌,笑意盈盈看向镜头,整个人看起来张扬又恣意。裴舒临近着她右肩,眸光微垂,朝镜头露出大半个隽秀侧脸,唇角笑意不显,看向林昭的眼神里却流露出浅浅缱绻温柔。
第一张合照,淡淡的疏离,却又透露出些许岁月静好的意味。
合照右上角空白处还贴了一幅等比例缩小的火柴人大作,林昭记得,这是她和裴舒一起画的。
说是共同完成,不过准确来说,林昭只心血来潮随手画上过两笔,剩下大部分都是由裴舒临摹补全的。
原因无他,只画了一点点,林昭就被自己资深的小学生画技辣到眼睛,破防了。
笔力最重的火柴人主体便是她画的,歪七扭八,就连头都不是圆的。
那时她反手嫌弃地丢给裴舒,然后便迅速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抛之脑后。
不过当时林昭也是真的没想到,裴大画家居然真的妙手回春,三两笔就拯救了这张她潜意识里的“废稿”。
裴舒为小火柴人添上了头发和妆造,丝丝缕缕,栩栩如生,酷似二人,画作如同被赋予生命。
后来林昭偶然间在画室里看见成稿,越看越喜欢,当即一把又夺了回来。
美其名曰:“这整个房子都是我的,你和你的画自然也是!”
不知道究竟是被她霸道的气势唬住,还是这其中有裴舒格外中听的话语,总之最后他唇角含着笑,竟当真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了。
但其实林昭不知道的是——这本就是裴舒为讨她欢心画的。
即使她不开口,裴舒也会在未来某天挑个她心情好的时间节点奉上。
不过裴舒没告诉林昭——
嘘,你也别告诉。
后来轻松夺回战利品的林昭颇为喜爱地将它与合照一起装裱成册,放置在了床边的床头柜上。
这是除枕边外离臂弯最近的地方,林昭睡觉之前没事就喜欢拿起来看看。
这也是在临近关灯睡觉前唯一一件不会被裴舒中途打断或者不满催促的事。
只可惜感情终有平淡期,画是,人也是。
最后林昭疲惫地厌倦了这幅一成不变的画,也厌倦了它那个永远木讷寡言的主人。
分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悲剧也从这时候开始冒出萌芽。
流光渐远,逝水经年,裴舒被永远困在了回忆里,林昭也至此徘徊止步不前。
又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林昭第一次见到裴舒,心血来潮带他回家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可三分天注定后面紧接着的便是七分靠人为,也正因后来裴舒的死去,林昭才有机会发觉,原来枕边相伴的两年时光里她从未真正走近过裴舒。
至少对于他的执拗与偏激,在此之前她未曾能察觉。
少年心迹本应如白纸铺陈,一览无余,可惜,他是裴舒。
……
“真心机。”
林昭忍不住轻轻吐槽出声:“不就是想让我多看你几眼……”
回忆如潮水,大脑完完全全被一个人占据,林昭紧闭双眼,开始深呼吸调整心绪,却无论如何也总觉得不畅快,胸腔里那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觉得裴舒就是老天看不惯她一辈子顺风顺水,特意派来跟她作对的。
就没见过像他这样沉闷潮湿的人,永远将情绪深埋在心底,缄默不语,就像小巷角落里常年不见光的阴暗苔藓,看似无害,实则危机四伏。
情绪的雷鸣在分离前的霎那间猝然爆发,万雨集降,被水珠浸润后的苔藓暗藏危机,湿滑黏腻异常,稍有不慎便会诱使路过行人跌倒,从而留下满身触目惊心血痕。
裴舒此人,便是如此。
没爱会死吗?
林昭不懂,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裴舒竟当真连命都不要了?
这般想着,林昭的神情陡然僵硬住——
飞蛾扑火,冥顽不灵,分开之后,裴舒真的去死了。
……
疯子!
裴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在用生命逼迫她妥协!
可这些究竟又有什么用呢?人死债消,身体早已火化,他走得那般决绝,就算她如今后悔了又能如何呢?
她是不该口出恶言,是不该践踏真心,她确确实实是后悔了,但现在又能如何呢?!
林昭攥紧指节,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她依旧看不透裴舒。
他若当真想要她回心转意,那也不该如此偏激,一丁点后路都不给她和自己留,除非……
除非!到最后裴舒笃定,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永远不会回头!
所以他心怀死志,走得坚决而不悔!
原是如此……
林昭痛苦不堪,脑海里突然冒出想要把有关于裴舒的一切全砸毁的冲动!
凭什么?!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凭什么确认他的判断就会准确无误、毫无偏差?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吗?!
凭什么?!
林昭郁结,猛然将手中相框向身侧柔软被褥上砸去,不想再让它有一丝一毫勾起她伤心回忆的机会!
这一举措连林昭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否则合照相框应该碎裂在大理石无缝地板上,而非完整地躺在床榻上被褥被包裹。
又或许,其实她知道……
有人爱她爱到情愿为她去做任何事,包括去死,林昭不可能不为之心悸。
只不过还没等林昭小发完雷霆,她就突然看见有个什么东西从淡棕色木质相框边缘掉出来了。
在浅灰色极简被褥上极其显眼。
迟疑一秒钟都是对裴舒和好奇心的不尊重,林昭顾不得发酸的鼻尖,立马弯腰将它从床榻上捡起,捏在指尖查看。
竟是一张黑白铅笔画——曾被裴舒隐秘地珍藏在相框夹缝间,期待并猜测着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画上是一个女生。
年龄不大,穿着一身简约高级的白短袖针织衫,下面配了一条剪裁得当的黑色百褶裙,柔顺长发半扎半垂,踩着一双哑光黑棕色小皮鞋,站在小巷交叉的正中央,露出的半个侧脸精致又漂亮。
她左脚微抬,似乎只是路过,但迎面的微风轻吹起了她鬓间几缕发丝,一束温暖阳光照射进小巷,恰好洒落在她所在的地方,是个连阳光都眷顾的宠儿。
林昭愕然。
要怪就怪裴舒的画技实在是太好了,只一眼她就轻松认出了画中之人——
竟是她自己。
从大三开始至今她一直都是长卷发,那么明显的黑长直只有大一大二那会儿,甚至更早。
林昭将小画翻面,果然,纸背右下角有着一小行遒劲飘逸的落款:
2025.6.29
昭昭我心
——舒
林昭惊讶的同时不免也有些错愕。
2025.6.29
大二下学期末?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裴舒就见过她了。
至于昭昭我心……
林昭极为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睫翼,瞳孔地震。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席卷脑海——
裴舒喜欢她,在很久之前。
而且这个小胡同……
嘶!
林昭倒吸一口凉气,莫名觉得好眼熟。
综合时间来看,应该是在京都,而且大概率在她大学附近,可是奈何时间太过久远,她实在有点想不起来具体地址了。
但这并不影响这幅铅笔画给林昭带来的情感与视觉双冲击。
她无力跌坐在床沿,满心迷茫与无措。
时间并不能舒缓她的后悔与疼痛,这几年越往后林昭就越能发觉,她大抵是病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什么精神病,抑郁症,妄想症,臆想症,幻视,精神分裂……等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到底是哪个林昭不清楚,她没有体检也没有去做心理检查,不知道。
但肯定是病了。
很多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会悄悄借助安眠药,但究竟是安神还是索命,她早已不在意。
林昭猜测主要还是相思病吧,最起码诱发的病因肯定与裴舒有关。
裴舒就像一把生锈老钝的匕首,一点点凌迟着她的骨血。
现如今甚至已经严重到一想起他,林昭的心理防线就会瞬间崩溃的程度。
在她心里,他的名字早已成为禁忌。
裴舒想让林昭记他一辈子,永远也不忘掉。
他做到了。
但林昭对他的爱意其实也不完全算姗姗来迟,因为有些事以前裴舒确实一丁点都没跟她提起过,一丁点都没有,比瓶口还倔。
比如原来青年画家并非穷困潦倒,他就是那个一幅油画被苏富比拍卖行拍出千万天价的天才画家。
被包养只是借口,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她。
又比如包养关系持续的两年间,她转入他银行卡里的钱他一分未动。
即使现在早已无感,但不可否认,林昭过去的确是个世俗的、高**的人。
她喜欢昂贵的奢饰品、喜欢帝王翡翠、喜欢顶级彩钻、喜欢夸张裙摆、喜欢各大品牌衣服首饰最新款、喜欢亮到能把人眼睛闪瞎的超级无敌收藏级别大钻戒……
她喜欢!喜欢到即使她家里的包包明明已经多到一整面墙都快要放不下了但她还是想要新的!
可就是在这些价值不菲、奢靡高昂、甚至算得上是天价的无底洞物欲面前,裴舒宁愿熬穿凌晨、整宿整宿地通宵画画赚钱,也倔强地不肯动用一分一毫林昭转给他的钱。
一分都没有,倔得三头驴都拉不回来。
较真到就连他路过花店,为她买回来的一小朵惊喜玫瑰花,花得都是他自己的钱。
——没日没夜画画挣来的。
一股浓稠的无力感自林昭心底攀爬、蔓延,她有十足的理由猜测,在这段不正常的感情纠纷里,裴舒极有可能在以不动用她的钱财这种方式,自欺欺人地单方面认为他们属于恋爱关系,不是包养。
多么幼稚,多么愚蠢。
林昭垂首,单掌紧捂住双眼,几乎要被裴舒气笑了。
她发现了,他本质上就是一个顽固又缺爱的稚童,他的心理有问题,是病人,他的爱也是。
病态痴迷,至死方休。
林昭眼眶湿润,她早该知道的……
画室里已完成的画作不会不翼而飞;当初轻而易举考进全国最高艺术学府,仅凭一幅水彩便大名响彻整个校园,轻松拜入名师名下的少年天才,又怎么会在毕业后得良师相助却仍旧碌碌无为?落魄至此?
和神秘天才画家百般相似的绘画风格又怎是一朝一夕能习得的?二十出头,正是心高气傲个性鲜明,不肯轻易低头放弃自己风格的年纪,除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人外再无其他可能!
她豢养的这只小金丝雀从来都不是什么嗷嗷待哺的雏鸟,他分明是展翅待飞的猎鹰!
天空才是他的猎场,自由,放纵,一生都在追寻本心。
所以关于追随她这件事,裴舒从未想过回头,哪怕到后来隔窗相望,早已成煎熬。
“你很得意是不是?!”林昭终于崩溃,哭着大喊。
从始至终她都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
原来在这场只针对她展开的陷阱里,诱饵是裴舒自己。
只是裴舒也没想到,当想要丢弃他时,林昭竟当真那般狠心。
这个态度他不能接受。
他也试图挽留过,那时他抓紧她的腕骨,将最看重的尊严摈弃,任由泪在眼底氤氲,他说年岁述曾经,企图以此劝说打动一个铁心要走的人回心转意。
结局自然是失败的。
再后来裴舒妥协,想着既然她执意要走,那就如她所愿,算了吧。
此时此刻林昭终于彻底醒悟,原来到最后裴舒不是累了想放弃了。
是他真的没招了。
眼泪和誓言只在相爱时生效,他知道她不爱他了,所以伤痕和血泪都成了无用功,他留不住她。
……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像滔滔不绝的溪水,又在滴落到铅笔画上的瞬间,被林昭慌慌张张擦去。
可哭泣的痕迹依旧存在,泪渍晕染画作,留下圈圈涟漪。
那时裴舒一定没想到,姗姗来迟的爱意竟能汹涌澎湃至此,直叫林昭揪紧衣衫,痛彻心扉。
是的,她后悔了。
泪如雨下,林昭心痛到有些难以呼吸,说到底,还是她从未认真在意过罢了。
要怪就怪她从前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无聊时的消遣,从未真正放在心上,更别提真正去用心探索了解。
这一瞬间林昭突然就懂了,为什么裴舒后来会那么恨她。
年少时便珍藏在心中、用尽全部羽翼去悉心呵护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把他当做一个小雀,一个豢养在牢笼中、随时可以抛弃的小雀……
林昭神情恍惚,大彻大悟。
裴舒原是恨她的。
他存心引诱是真,可也的确是林昭率先走近他的,一切一切的亲密都是由她主动起头的。既然没那么喜欢,那当初她就不应该主动招惹他!
她那么莽撞,又那么耀眼,他不可能忍住不心动。
可先伸出手的人为什么最后又要先行一步离开?!
不!裴舒不能接受!
……
是她的错。
痛意锥心刺骨,几乎要将林昭的整颗心脏贯穿。
刚进门时妆容精致的女人此刻早已哭花了脸,无力地坐在床沿。
她弓着背脊,抽噎到不能自已。
“裴舒,这就是抛弃你,你留给我的惩罚吗?”
如果裴舒现在还活着,此刻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肯定会紧抿着唇瓣,违着心告诉她没关系,谁叫裴舒心软,向来拿她没办法。
但是很可惜,小气“鬼”裴舒再也不能说话了。
所以林昭也固执地认为,他还恨着她。
只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爱比恨终究更强烈些,他选择了一个人离开。
人生有诸多选择,但现在林昭只疯狂地想要做一件事——
再见裴舒一面,然后拉紧他的手,告诉他:“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