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的心思最活络,她们等大小姐等了四年,就像被扔在孤儿院里的小孩子,如今终于被大小姐接出来脱离苦海了,是绝不可能不忠心的。


    但王爷不让她们说,朱槿只好忍着。


    “我的情况,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砚砚踱着步,“方才你们在大街上见到的探花郎,叫谢安,那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戾色,“除了他,还有当今丞相府一家,我与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


    砚砚注意到,即便她提到了当朝探花和沈兰,白芷和青禾也神色如常,唯有朱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个胆小如鼠的探花郎?还有丞相沈兰?朱槿窃窃地想着,他们再厉害,能有王爷厉害吗?


    大小姐有王爷护着,他们算哪根葱。


    砚砚并不知道朱槿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道,“我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如果怕了,或觉得无法忠心于我的,现在就可以走,回小玄那里去,我会替你们说话,不让他为难你们。”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现在的处境内忧外患,只是做个贴身丫鬟,没有谁家像她这里一样,随时都潜伏着危险。


    所以她想给她们一个考虑的机会。


    “但如果选择留下来,我会给你们每人每月五两银,也会把你们的死契改成活契。日后谁想嫁人,我不但放她离开,还赔送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五两?


    朱槿大吃一惊,大户人家的头等丫鬟,一个月的俸银最多也就二两,若是洒扫丫鬟,不过只有几吊钱罢了,大小姐一开口就是五两,还是月俸。


    “大小姐!奴婢一辈子都追随您!”


    朱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白芷吓了一跳,朱槿这丫头,跪得是不是太快了?


    朱槿用余光扫她,还不快跟大小姐表忠心?装什么装?


    砚砚也没想到这丫头考虑得这么快,上前去扶她。


    而就在触到她衣袖的瞬间,头忽然一痛。


    画面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地跪在烧毁的宅院前,满脸泪痕。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血水渗进泥土里,小女孩瑟瑟发抖,忽然,一双靴子停在她面前,有人朝她伸出手……


    画面戛然而止。


    砚砚指尖一颤,猛地收回手。


    她能看出画面里的小女孩就是朱槿,可那个伸出手的人呢?看那双手,似乎也是一个小孩子。


    朱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砚砚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无事。”


    她将目光转向白芷和青禾,两人同样跪下,郑重道,“奴婢誓死追随小姐。”


    砚砚点头,“记住你们今日所说的话。”


    与此同时,皇宫。


    谢安游街完毕,在金銮殿上浑浑噩噩地听完皇帝训话,整个人仍沉浸在莫大的恐惧之中。


    方才他在街上看到的人是谁?怎么会那么像施砚砚?


    又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


    游街结束后他还刻意回去寻找过,但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冤魂厉鬼……


    谢安越想越怕,魂不守舍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连身旁同行的沈兰连唤他几声都未听见。


    沈兰眯了眯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心事?”


    谢安毫无反应。


    沈兰冷哼一声,忽然提高嗓音,“谢探花!”


    谢安这才猛地回神,慌乱道,“啊?岳、岳父大人……”


    沈兰冷嗤,语气讽刺,“怎么,想念妻儿了?”


    谢安脸色骤变,膝盖一软,竟当众跪下,颤声道,“小婿不敢!小婿绝无二心!”


    宫道上尚有官员往来,见状纷纷侧目。


    沈兰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怒喝道,“起来!”


    谢安这才意识到失态,慌忙起身,额上冷汗涔涔。


    沈兰大袖一甩,冷哼一声,径自离去,心中怒意翻涌。


    这个女婿,除了那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他越想越气,脚步愈发急促,心中又开始盘算起来,如何才能劝女儿另择良婿。


    谢安灰头土脸地追上沈兰,一路赔着小心进了府门。


    刚踏入院子,沈依依和谢母便迎了上来,沈夫人和谢父则慢悠悠跟在后面。


    沈依依一见到谢安,眼睛便亮了起来,娇声道,“安哥!我在街上瞧见你了,骑在高头大马上,可真是威风!”


    谢母则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抓住儿子的手,急切道,“陛下有没有和你说话?许了什么官职?”


    沈依依闻言,斜睨了谢母一眼,“安哥的官职,父亲早就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谢母被噎得脸色一僵,沈依依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这里又是相府,她是半句也不敢反驳,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讪讪道,“是、是……”


    沈兰冷眼旁观,越看谢氏这一家三口越是不顺眼,土里土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忽然沉声道,“依依,随为父来。”


    沈依依一愣,“父亲,什么事呀?”


    沈兰回头瞪她一眼,斥道:“没规矩!”


    沈依依顿时噤声,乖乖跟着父亲往书房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谢安眨了眨眼。


    谢母见沈家父女走远,立刻拽住谢安,压低声音追问,“到底许了什么官?”


    谢安望着沈依依的背影,苦笑道:“侍读学士。”


    “几品?”


    “从四品。”


    “从四品?!”谢母声音陡然拔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岳丈就给你谋了个从四品?!”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天人之姿,最起码也得是个正二品,沈兰到底什么意思,只给个从四品?


    谢母只认官品,却不知道,今科状元也不过才得了个正四品的知制诰,每日负责起草文书,而侍读学士的职责却是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以学识辅助皇帝决策。


    直面天子,已是极大的荣耀了。


    沈兰为了这个官职费了不小的劲。


    谢母声音太大,引得院中丫鬟纷纷侧目。


    谢安顿觉十分难堪,连忙拉住母亲往房里走,低声道,“回去再说……”


    谢母却不依不饶,边走边愤愤道,“我儿可是探花郎!他……”


    谢安立刻捂住母亲的嘴,眉头紧皱,心中烦躁更甚,却只能硬着头皮安抚,“母亲,慎言……”


    ……


    一步踏入书房的沈兰负手而立,听到女儿进屋的动静,转身便沉了脸,“你瞧瞧你挑的夫婿!今日在宫道上,众目睽睽之下,竟因我一句问话就吓得跪地求饶!成何体统?!”


    沈依依嘟囔道,“父亲定是吓着他了……”


    “没出息的东西!”沈兰怒拍桌案,“若非看在你……我岂会容他进我沈家的门?!”


    沈兰不好直接说,若非看在女儿未婚先孕,他生怕沈氏一族名声扫地的份上,区区谢安,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此刻他是万分后悔对女儿千娇百惯,让她犯下这么大个错误!


    沈依依见父亲动了真怒,不敢再顶嘴,任由沈兰劈头盖脸地一通出气。


    而另一边,谢安将母亲拉进房中,谢母仍在喋喋不休,“从四品……从四品怎么够?你可知那王家的小子,不过是二甲末尾,如今都得了从二品的差事!”


    谢安坐在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今日在街上见到的那抹白影,究竟是幻觉,还是……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