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荣踉跄一步，不再继续缠斗下去，反而仰天大笑，身上已经不见往日的威风，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染血破洞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在夕阳落下的红色辉光映衬下，李从荣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呵呵，未曾想到，我李从荣竟然会落到这样一个结局，果真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啊......”


    李从荣缓缓垂下头，浑浊的目光落在了李从厚的身上，眼中已经没有了杀意与愤怒，剩下的只有近乎冰冷的悲哀，讥讽地笑着。


    “但有一件事，我看得很清楚，也能够预料的到。”


    李从荣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且低沉。


    “依你这犹豫不定、首鼠两端的性格，如果你生在了太平年代，倒是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张皇位上，直到老死。”


    “做一个守成之君，庸碌一生，一事无成，却也不会铸成大错，勉强能够保全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李从荣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陡然变高。


    “可偏偏，眼下正是风起云涌、波谲云诡的乱世，中原各路诸侯如同群狼环伺，占地称雄。”


    “漠北铁蹄更是在关外虎视眈眈，这天下已经变成了一盘杀机四伏的残局。”


    李从荣死死盯着李从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就凭你这遇事不争、临危不决的懦弱心性，你告诉我，你拿什么来保下这片江山？”


    李从荣向前踏出一步，话语之中多了几分笃定。


    “你这次出兵平反，想来也是在李存智的万般劝阻之下才得以出手吧，不对，不止是他......”


    “应该还有那高坐皇位上的张子凡与不良帅的背后助力，你才敢出手，单单靠一个小小的通文馆门主，还不足以鼓动你那懦弱的心灵。”


    “我说的是与不是！”


    李从厚一哆嗦，并没有迅速回复李从荣的问题。


    李从荣瞪大了眼睛，将李从厚的一切反应全部收入眼中，嗤笑一声。


    “看来与我说的别无二致。”


    “这种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你都要三人劝阻，并且这三人还都是能够将局势搅得天翻地覆之人，如果换成别人，你恐怕还会缩在你小小的府邸，而我......”


    “或许已经坐上了那把皇椅之上了吧。”


    李从厚的双肩颤抖不已，胸膛更是起伏不定，脸颊涨的通红，愤怒开口。


    “可是现在，你已经成为了失败者，没有或许。”


    李从荣摇了摇头。


    “就算我输了，你也难以坐得稳这摇摇欲坠的皇位，也难以守住这千疮百孔的江山。”


    李从厚见李从荣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图，身上不见战意，也缓缓将手中长刀收了回去，挺直腰背，不容置疑道。


    “你又猜到了？”


    “我的能力，是朝堂之中重臣有目共睹的，假以时日，我一定会......”


    “够了。”


    沙哑的声音将李从厚的话语喝断，李从荣慢慢抬起手，指向了李从厚缩回去的长刀。


    “就论你刚刚这一个动作，你的一切未来就与我说的话语全部吻合。”


    “而且......”


    李从荣目光紧紧盯着李从厚的那一对眼睛。


    “有时候，真正能够将你看透的，并不是那些围着你高呼万岁的权臣们。”


    “而是你的对手，是那些殚精竭虑想要将你置入死地的人，我也在这行列之中。”


    李从荣歇了口气，随后重重叹息。


    “当你站在那最高的山巅，被所有的歌颂声淹没之时，所有对你的微词全部都会消失，你不会听到一点逆耳的劝告，反而在你失败之后......”


    “匍匐在敌人的台阶下之时，会听着高高在上的他数落你一一的不是，以及败局的节点，可惜在那个时候，你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李从厚已经渐渐烦躁，难以压下心中的愤怒，怒目圆睁。


    “就如你现在这样？”


    “一个失败者还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


    “你认为我会因为你的蛊惑而大发慈悲放你一马吗？”


    “绝对不可能！”


    李从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摇了摇头。


    “我的死局已经注定，如果你现在放了我，我心中不仅不会怀有感恩之心，反而会在极力嘲讽你，并且终有一天，我会将长枪钉入你的胸膛。”


    李从荣的眼中闪过一分狠毒。


    “万人之上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我在这里诅咒你......”


    “当你坐上那个位置时，你会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推着，拽着，你没有办法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也无力去做。”


    “你会发现你自己不过是滔天巨浪之下身不由己的扁舟，最终你会被各方势力像提线傀儡一般玩弄在股掌之间。”


    “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看别人的脸色，每一道旨意都透露着他们的意志，空顶着帝王的名号，最后只能郁郁而终。”


    李从荣猛地呛了起来，血沫从口中溢出。


    “这或许，还是你奢望的最好的结局，至少还能够留一个全尸。”


    “当一个人被推上德才皆不配位的地位上，外界随意掀起的波澜都会化作摧毁一切的劫难，将他所拥有的全部摧毁。”


    “你不行，我也不行。”


    李从荣艰难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战扬上尸横遍野，那些他亲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将士们，如同被割倒的麦秸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有的甚至死不瞑目。


    “呼......”


    长长出了一口气，李从荣的脸上已经不见一点色彩，只留下一片麻木与疲倦，声音微弱。


    “死到临头，才将一切全部看穿，若是能早一步，事情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呵呵呵，真是嘲讽至极。”


    “李从厚，身为你的皇兄，我诅咒你。”


    “但是……我也是父皇的孩子，与他有一样的血脉。”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保住江山，毕竟，你身上流着的是父皇的血，是这正统的血脉。”


    “总好过让那些卑贱血脉的外姓杂种来染指我们的大好江山。”


    李从荣手中的长枪旋转，红缨甩出了圆滑的红色弧线，尖锐闪烁着寒光的枪尖对准了胸膛。


    李从荣合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开合，只留下了三个轻飘飘的字。


    “我......走了。”


    “噗嗤。”


    长枪穿胸而过。


    李从荣强撑着的头颅无力垂下，彻底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