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燃(上)

作品:《迷途

    夏末傍晚的风带着未散的暑气,卷过喧闹的校园。巨大的彩色海报贴在食堂门口最显眼的位置——“XX大学第N届‘声浪’校园音乐节!释放你的青春狂响!”海报上印着夸张的电吉他剪影和跳跃的音符。


    后台狭窄的通道里,汗味、廉价发胶的甜腻香气和电子设备散发的微热混杂在一起。柯寻背靠着一摞堆叠的备用音箱,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外侧敲击着节奏,与他脑海中盘旋的旋律同步。幕布缝隙透进来的光,切割着他略显紧张的脸庞。外面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嗡嗡的交谈声浪隐约传来,像遥远的潮汐。


    “寻哥,紧张了?”一个染着几缕亮眼蓝毛的脑袋凑了过来,是贝斯手林小野。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痞痞地笑着,胳膊上新鲜的纹身贴还泛着光。


    柯寻扯出一个笑容,将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刘海拨到一边:“谁紧张了?我是在想待会儿的台风。”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幕布缝隙继续向外探寻,“听说今天音乐系那个怪胎也报名了?叫许沉的。”


    “哦,那个独狼啊。”旁边正给鼓棒缠胶带的鼓手张远抬起头,他话不多,声音低沉,“技术是没得说,据说他家里搞音乐的,从小泡在琴房里长大的。不过性子特独,从来不跟人组队,独来独往的,没人请得动他。”


    柯寻没再接话,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舞台上一个独自走上去的身影牢牢抓住。


    那人很高,身形有些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和深色牛仔裤,怀里抱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吉他,琴身是低调的深酒红色,在舞台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没有像其他选手那样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或调试麦克风,只是沉默地走到舞台中央的立麦前,简单地将连接线插好,调了调效果器,然后垂着眼,指尖随意地拨动了几下琴弦。几个干净清冷的音符流淌出来,瞬间压下了后台通道里的嘈杂。


    全场灯光暗下,只留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他微微侧头,下颌线绷紧,没有任何开场白。然后,第一个饱满而充满力量感的音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轰然炸响!


    柯寻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不是普通的校园表演水平,甚至超出了柯寻对“好”的所有认知。许沉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他演奏的是一段原创的纯音乐solo,旋律如同有生命般流淌。时而如深秋冷雨,带着孤绝的凄清和细腻的哀伤,每一个揉弦都仿佛在倾诉无人能懂的痛楚;时而又如燎原烈火,迅猛暴烈,高速的推弦和精准的点弦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彻底焚毁!技巧精湛到了炫技的边缘,却又被他强大的控制力拉回,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深沉的情感,精准地砸在听众的心上。


    后台通道里彻底安静下来,连最聒噪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林小野忘了嘴里的烟,张远停下了缠胶带的手,都怔怔地看着幕布缝隙外那个在追光下如同孤岛般的身影。


    柯寻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那不是技术,那是灵魂深处的呐喊!那种孤绝、挣扎、愤怒却又带着某种极致纯粹的表达,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柯寻心底那扇紧闭的门。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写的那些歌在共鸣,在应和!这个人…他懂!他懂音乐里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最后一个撕裂般的高音带着长长的尾音,如同泣血的悲鸣,在空气中震颤着消散。许沉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微微喘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全场寂静了足足两三秒,随即爆发出掀翻屋顶的狂热掌声和尖叫!


    许沉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完成一项任务般,拔掉连接线,将吉他背好,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下舞台,甚至没看沸腾的观众席一眼。追光追随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后台入口的黑暗中,像一滴墨汁融入了夜色。


    后台通道瞬间又恢复了嘈杂,议论声四起。


    “卧槽!牛逼炸了!”


    “这谁啊?音乐系的?以前没见过啊!”


    “太他妈强了!这技术,秒杀职业了吧?”


    柯寻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还在耳边轰鸣。许沉从他身边不远处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柯寻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松木皂角味,混杂着金属琴弦的冰冷气息。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


    许沉似乎感觉到了视线,脚步微顿,侧过脸。他的眼睛在后台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和审视。那眼神扫过柯寻,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只是一件无生命的背景道具。然后,他继续向前走,目标明确地走向后台角落一个无人的储物柜,拿出水壶,沉默地喝水。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柯寻发热的头脑,却浇不灭他心中刚刚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念头——他需要这个人!他的乐队需要这把声音!他需要这把能刺破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的吉他!


    “小野,张远,”柯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猛地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你们看到了吗?就是他!许沉!他就是我们缺的那块拼图!最后一块!”


    林小野吐掉嘴里被咬扁的烟屁股,咧嘴一笑,带着点野性的兴奋:“操,是够劲儿!不过寻哥,你没听张远说?那可是块硬骨头,油盐不进的独狼!”


    张远也点点头,沉稳地说:“很难。他看起来…很排斥和人接触。”


    “再硬的骨头,也得啃下来!”柯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被许沉眼神刺中的那点微末的自卑感,瞬间被更强烈的渴望和一种莫名的笃定压了下去。“等我!”他丢下一句话,深吸一口气,拨开挡路的人,朝着许沉所在的那个角落大步走去。


    通道里其他乐队的成员都投来或好奇或看戏的目光。谁都知道许沉是块出了名的“冰山”,主动搭讪的人,通常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柯寻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微微出汗。他在离许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真诚:“你好,许沉同学?”


    许沉拧紧水壶盖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柯寻再接再厉,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刚才的演奏,非常震撼!我叫柯寻,是‘回声’乐队的主唱兼节奏吉他。我们正在找一位主音吉他手,我觉得…你非常非常合适!你有兴趣聊聊吗?”


    许沉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柯寻脸上。那眼神比刚才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像在看一个纠缠不休的推销员。


    “没兴趣。” 三个字,冰冷,清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说完,他抓起靠在柜子旁的吉他包,看也不看柯寻,径直就要离开。


    “等等!”柯寻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横跨一步,挡在了许沉面前。这个动作带着点冒犯,许沉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锐利如刀。


    柯寻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挺直了背脊,直视着许沉冰冷的眼睛,语速加快,带着孤注一掷的热情:“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但音乐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它需要碰撞,需要共鸣!我刚才听你的演奏,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东西要爆发出来!一个人弹琴,和在乐队里和一群人一起制造风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那种能量,那种能把所有人点燃、把屋顶掀翻的感觉!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他越说越激动,手不自觉地挥舞了一下,像是在描绘那想象中的盛况:“我们有想法,有冲劲儿!缺的就是一把像你这样有灵魂、有力量的吉他!许沉,加入我们!我们一起,把这里,”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又指向外面喧闹的舞台,“把所有人的心脏都炸开!”


    通道里彻底安静了。连远处调音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林小野抱着手臂,眼神玩味。张远微微皱眉,似乎在担心柯寻会激怒对方。


    许沉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灼热、语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男生。柯寻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心湖那片冰冷的死水,激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那种“把所有人点燃”的描述,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狂热,却莫名地…触动了他心底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他习惯了孤独的表达,但柯寻描绘的那种“共振”的能量…确实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沉默了足有四五秒。就在柯寻以为他会再次吐出冰冷的拒绝,或者直接撞开自己离开时,许沉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什么乐队?几个人?玩什么风格?”


    许沉的问题像三颗冰雹砸下来,砸得柯寻心头一紧,随即涌上狂喜。有门!


    “我们乐队叫‘回声’,暂时就三个人,”柯寻语速飞快,生怕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溜走,他侧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林小野和张远,“贝斯手林小野,鼓手张远!我是主唱兼节奏吉他,柯寻!”他顿了顿,眼神灼灼,“风格…我们什么都想试试!摇滚、流行、布鲁斯…只要能表达出想表达的东西!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许沉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明显的质疑。他清冷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叼着烟、一脸痞气的林小野,又落在沉默擦拭鼓棒的张远身上,最后回到柯寻那张写满热切期待的脸上。“也就是说,没有方向。一群乌合之众?”


    这话刺耳得毫不留情。林小野立刻“啧”了一声,眼神不善地瞪过来。张远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眉头微皱。通道里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柯寻脸上**辣的,一股被轻视的羞恼涌上来,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依旧带着年轻人的倔强:“不是没有方向!是方向在我们心里!在我们想表达的情绪里!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一把能把这些情绪点燃、引爆的吉他!许沉,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你刚才的solo,我听到的不只是技巧,是愤怒,是孤独,是…一种烧穿一切的渴望!这些,难道你不想找到一个出口,让更多人听到它真正的力量吗?一个人弹,和一群人一起把它变成一场风暴,那感觉能一样吗?”


    他紧紧盯着许沉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深潭里找到一丝波澜:“给我们一次机会,就一次排练!你听听我们的东西,也让我们感受一下,当你的吉他和人声、贝斯、鼓点碰撞在一起,能炸出什么来!如果不行,我柯寻保证,绝不再来烦你!”


    通道里安静得只剩下设备低微的电流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沉身上。林小野抱着胳膊,嘴角挂着冷笑,显然不抱希望。张远则带着一丝忧虑看着柯寻,怕他下不来台。


    许沉沉默着。柯寻的话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他刻意冰封的壁垒上。愤怒?孤独?渴望?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主唱,竟从他那段宣泄式的演奏里听出了这些…而且,那种关于“共振”和“风暴”的描绘,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感染力,让他心底那片死寂的荒原,似乎掠过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风。


    他看着柯寻。对方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莽撞的真诚和执着。这种执着,有点刺眼,却又…有点新鲜。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许沉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依旧是冷的,听不出情绪:“时间?地点?”


    成了!


    柯寻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差点没站稳。他强压住想要跳起来的冲动,语速更快:“明天!明天下午三点!北区旧琴房楼,最里面那间废弃的排练室!钥匙在我这!”他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晃了晃。


    许沉的目光在那把钥匙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背着吉他包,侧身绕过依旧挡在前面的柯寻,径直走向后台出口,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柯寻才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对着林小野和张远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拳头。


    “成了!”他压低声音,兴奋地低吼。


    林小野走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让柯寻一个趔趄:“行啊寻哥!真让你把这块冰疙瘩撬动了?不过我看悬,那家伙一脸欠揍样,明天指不定怎么折腾我们。”


    张远也走了过来,沉稳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他的水平太高了。我们…能接得住吗?风格磨合恐怕会很痛苦。”


    柯寻挣脱开林小野的胳膊,脸上兴奋未退,眼神却坚定起来:“接不住就练!练到能接住为止!痛苦?搞乐队哪有不痛苦的?但你们想想,要是成了…”他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我们会有多牛逼!想想刚才他弹琴那劲儿!那就是我们缺的核!缺的魂!”


    他看向许沉消失的方向,夜色沉沉,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只是一个幻影。“明天,就是‘回声’……不,”他忽然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也许是新开始的日子。这个名字,配不上他了。”


    林小野和张远对视一眼,都被柯寻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信念感染了。是啊,如果真能收服那把吉他…未来似乎真的充满了爆炸性的可能。


    ……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


    旧琴房楼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走廊尽头的排练室大门紧闭。柯寻、林小野、张远三人已经等在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蒙尘的旧桌椅和破损的谱架,勉强清理出一块空地。张远的二手鼓组已经架好,林小野的贝斯倚在墙边,柯寻抱着他那把磨掉了漆的木吉他,来回踱步,显得异常焦躁。


    “妈的,他不会放我们鸽子吧?”林小野不耐烦地用鞋尖踢着地上的一个小坑,“这都快三点了!我就说那家伙不靠谱!”


    张远坐在鼓凳上,沉默地检查着镲片螺丝。


    “再等等!”柯寻停下脚步,语气斩钉截铁,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话虽如此,他攥着吉他琴颈的手心却全是汗。许沉那冰冷的态度和随时可能反悔的感觉,像阴云一样笼罩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三点零五分…三点十分…


    林小野已经烦躁地开始拨弄贝斯弦,发出沉闷的噪音。“操,不等了!寻哥,咱们自己练!没他地球还不转了?”


    柯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愚弄的愤怒涌上来。难道…昨天那点微弱的动摇,只是他的错觉?许沉只是随口敷衍他?


    就在柯寻几乎要绝望放弃的时候——


    “吱呀——”


    厚重的、有些变形的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外面缓缓推开。


    许沉出现在门口。


    他还是昨天那身简单的打扮,洗得发白的黑T恤,深色牛仔裤,背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酒红色吉他包。午后的阳光从高处的破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光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室内三人,最后落在柯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这里是否值得他踏入。


    “没迟到太多。”他淡淡地说,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他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室内瞬间显得有些昏暗。


    柯寻那颗沉到谷底的心,猛地又跳回了嗓子眼!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沮丧,他甚至忘了计较对方迟到的态度。“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他连忙迎上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点变调,“地方是破了点,但安静!没人打扰!”


    许沉没接话,径直走到房间中央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放下吉他包,动作不疾不徐地打开,取出那把深酒红色的吉他。他调试了一下背带,将吉他背好,然后看向柯寻:“开始吧。你们有什么?”他的目光掠过林小野的贝斯和张远的鼓,意思很明确:拿点东西出来听听。


    林小野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许沉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极其不爽。张远默默拿起了鼓棒。


    柯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好!我们之前排过一首,叫…《锈》。”他看向张远和林小野,递了个眼神,“老张,数拍子!”


    张远点点头,鼓棒轻轻敲击踩镲边缘:“一、二、三、四!”


    鼓点沉稳地响起,带着一股压抑的律动感。林小野的贝斯紧跟着切入,低沉的音浪如同暗流涌动,铺垫出沉重的底色。柯寻的手指划过木吉他弦,扫出一段带着颗粒感和挣扎意味的分解和弦,同时,他微微仰头,沙哑而充满爆发力的嗓音冲口而出:


    “齿轮在身体里卡死,转动着生涩的痛,铁锈爬满了喉咙,吞咽着沉默的风……”


    这是柯寻写的歌,充满了对现实的愤怒、窒息感和不甘的挣扎。排练室的空气似乎都随着音乐变得粘稠而沉重。


    然而,柯寻刚唱完第一段主歌,正准备进入副歌前的情绪积累时——


    “停。”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切了进来。


    音乐戛然而止。林小野的贝斯尾音带着不满的嗡鸣。张远停下鼓棒,看向声音来源。


    许沉抱着他的吉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直直刺向柯寻。


    “鼓的底鼓节奏不稳,第三拍弱了,像瘸了腿。”他毫不留情地指向张远,“贝斯线的根音太模糊,和鼓的底鼓没咬死,糊成一团。”矛头转向林小野。林小野脸色一沉,握着贝斯的手指捏紧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柯寻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感:“你的节奏吉他,扫弦的力度和时机混乱,跟不上鼓的切分。主唱,”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词语,“情绪太浮在表面,喉咙里卡着铁锈?我只听到用力的嘶吼,没听到锈蚀的窒息感。至于旋律线…太简单,太平,配不上歌词里的挣扎。”


    整个排练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柯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写这首歌时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被许沉三言两语贬得一文不值!林小野更是直接炸了:“操!你他妈谁啊?一来就指手画脚?老子弹贝斯用你教?”


    张远抿紧了嘴唇,脸色也有些难看。


    许沉对林小野的怒火视若无睹,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柯寻:“这就是你们想表达的东西?靠混乱的节奏和浮夸的嘶吼?”他微微歪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丝轻蔑?“如果只是这种水平,那昨天的邀请,就是个笑话。”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柯寻的心脏。昨天他所有的热情和笃定,在许沉这精准而残酷的剖析下,显得如此幼稚可笑。排练室里空气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柯寻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看着许沉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更强烈的、不肯认输的倔强在胸腔里疯狂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