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波未平

作品:《声声渡

    魏伯和几位热心伙夫各自从厨房抄了把顺手的家伙,三步并做两步往甲板赶去。路上王凌筠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几人听后义愤填膺。其中数魏伯年纪最长,声望最高,他手里抓着把砍骨头刀,横眉冷对,光看面相就叫人胆寒。


    路程不长,一行人很快赶到事发地点。靠近甲板的走廊上竟然没听到什么动静,王凌筠心里更紧张了,赶紧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没想到待他们抵达甲板的时候,形势悄然发生了转变。


    现在甲板处有两拨人,其中一拨自然是那五六个穷凶极恶的赌徒,这几个混混要么瘸着腿要么十指不全,模样嚣张,显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凌筠认出另一拨是明德剧团的三人,他们一人是刚刚下场的红脸武生,刚脱下戏服,脸上的妆容未卸;武生旁边站着个女子,她发上的颤珠排簪在寒风中微微抖动,宛如一只蝴蝶在打寒噤,应该是刚才同桌听戏的郑姑娘,现在她把布包的琵琶绑在背上,将侏儒护在身后。侏儒明明不在抽泣,眼角却不受控制地留着泪水,很难辨认他是太阳穴被打得更重,还是眼睛处肿起的伤口更触目惊心。


    双方对峙,看样子侏儒暂时从虎口逃生。王凌筠不愧是跟着镖队闯荡过的人,他转身按耐住同行蠢蠢欲动的伙夫们,交代道:“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大家切记,手里的家伙别被抢走,也不要闹出人命来。我们不能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更别因为一时失手,毁了自己的大好未来,不值当。”魏伯阅历广,率先附和,其他伙夫随后应下。风浪不大,微波粼粼,楼船平稳前行,魏伯和王凌筠一行人走到受伤的侏儒同侧,和赌徒面面相对。


    红眼睛瘸子看着对面近十人的阵仗,非但不怕,更来劲了,挑衅道:“这矬子到底是你们剧团的废物,还是厨房的垃圾?”旁边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同伙翻了个白眼,亵慢道:“那肯定是剧团的吧,这小孬子在厨房估计连灶台都碰不到。”几人仰天大笑,仿佛这样的几句轻蔑就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快乐。


    那红脸武生几乎是怒发冲冠,配上他尚未擦掉的面妆更是显得十分威严,他怒道:“你们这群赌贼,赌到自己家破人亡还不知悔改,没钱了尽干偷鸡摸狗之事。我们金先生还没说不给渣滓听戏,你们倒先来招惹我们了。我们阿桂老实看着剧团财物,没想到竟给贼人盯上了。赌贼就是赌贼,这辈子除了下三滥的事情干不了别的。”


    听到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了,在场的伙夫们无一不是满腔义愤。魏伯把手里的刀往赌桌上一砍,怒目圆睁道:“你们有本事打人骂人,有本事偷财抢钱,还有没有别的不是下三滥的本事啊?”


    激战一触即发,那五六个赌徒看着对面除了一个丫头一个侏儒,其余人不是身强力壮就是手里抄着家伙摩拳擦掌。他们知道自己讨不到甜头,终究还是怯懦占了上风,没有主动上前斗殴。“说谁下三滥呢?你们下九流的勾当又能干净到哪里去?”红眼睛瘸子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朝江里吐了口痰,无视武生手上暴起的青筋,又开始说些污言秽语,“别以为我不知道,青楼里的婊子还只是接接客,你们梨园行里女的不干净,男的也要爬少爷老爷的床。一群摇尾乞怜的狗罢了,还自认为高雅,不知道要笑死谁。”


    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红眼睛瘸子的下巴上。“舌头不想要也可以拔下来。跟你们这些脏东西没什么好说的。”红脸武生气极反笑,没等伙夫们劝架,一拳利落地出手后也不再纠缠,“人证物证俱在,我认不齐你们的脸,伙夫们可都记得。赌博偷窃打人,下船之后你们等着受笞刑流放吧。”


    “受笞刑流放?呵呵,到时候可以看看你们官老爷敢不敢抓我们。”瘦子说完发出桀桀的笑声,这五六个赌徒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大摇大摆地勾肩搭背离开甲板。


    待这些赌徒走远,红脸武生侧身向前来支援的王凌筠和伙夫们抱拳致谢:“多谢各位,明德剧团之人从不忘恩,日后若有机会,阿莫一定结草衔环,以死相报。”“是啊,刚刚要不是有各位来撑场子,我们很难在这些人手下全身而退。我虽身无长物,但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郑莘明紧随其后,真诚说道。侏儒阿桂已经被打得失声,肩膀脱臼,隐隐约约间听到阿莫和郑莘明的声音,他尽力转动脖颈,给前来相助的陌生人们投去感激的目光。


    魏伯一行人赶紧摆手推辞:“赌徒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今日我们除了虚张声势也没帮上什么忙,你们不必放在心上。阿桂小哥好好养伤,下回我们去捧你们的场。”


    明德剧团三人与伙夫们告别后,由武生阿莫背着伤痕累累的阿桂往休息室走去。风有些大了,沉重的空气从岸上被卷到江心,这股暗劲没入水中带起流动的浪涛,航行的船一上一下摇晃着。脸上的伤口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寒冷和寂静会无限放大疼痛,阿桂稍稍清醒,他费力地睁开眼皮,对面色焦急的郑莘明道:“十六妹妹别担心,你的琵琶我给你护得好好的!”


    阿桂是为了保护琵琶而受伤,郑莘明心里已是万分愧疚,听他现在还心心念念这把琵琶,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阿桂哥,你觉得我是为了这把琵琶着急吗?琵琶再珍贵,能有你的命重要吗?从现在开始琵琶和我不离身了,阿桂哥,我不会让你再因为这把破琵琶再受伤了!这会儿幸好是阿莫哥和我一起找到的你,要是同行的是映红姐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看管财物是我们内务保障的本分。十六妹妹这把独具匠心的琵琶一看就很珍贵,怎么能让它落入贼人手中?这是我的使命哇!”阿桂说到这里眉毛一扬,拍了拍阿莫的肩膀,言语间难掩几分小得意,炫耀道,“我们阿莫哥在台上能扮演英勇的角色,到了台下果然更是实至名归的大英雄了吧!我和你阿莫哥可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虽然我长一半就不长了吧,不过这不重要吧,现在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是是是,你既然叫我一声哥,我就会一直保护你吧,阿桂你看我没有食言吧!”阿莫模仿阿桂的语气,说得轻松带笑,郑莘明却看到他的眼眶里蓄满了心疼的泪水。


    三人疾走在船舷上。阿莫刚使完一场力气活就马不停蹄地干了场架,现在颇有些气喘;郑莘明扶着船边的栏杆希望减少一些晕眩的感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苦中作乐侃大山,再抬眼就看见了小步奔来的金吉仁和沙旷天。他们见状也不犹豫,沙旷天小心翼翼地从阿莫背上接过阿桂,金吉仁大概知晓前因后果后,仔细询问三人还有没有暗处的伤痕。


    “阿桂很勇敢,这让我感到十分敬佩!但是如果下次还有类似事情发生,或者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记得先保护好自己。”金吉仁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他轻柔地摸了摸阿桂的头,又对沙旷天叮嘱道,“小天,待会儿你把阿桂放到休息室,然后去二楼看看施家管家在不在,问问他船上有没有郎中。”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几人迈进休息室的步伐——


    “阿桂小哥!阿桂小哥!”沙旷天下意识停下脚步、转身。阿桂辨认出这是和伙夫一起来的年轻人的声音,他努力地抬头。


    虽然暖阳高悬,但冬日的气温怎么也不至于满头大汗,阿桂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有些不解。王凌筠像是奋力奔跑了很久,汗渍甚至有些夸张地把竹纹棉袄的领口都浸湿了,他奔跑的时候带起一路风,阿桂被打得眼神迷离,恍惚间仿佛看见一片随风舞动的竹林。落后几步有一位医女挎着药箱踩着小碎步竭力追上他。


    “阿桂小哥,这位是回春堂的医女小甜夫人。我想着船上一时半会儿或许很难找到郎中,特意请她来给你诊治。”王凌筠向金吉仁、沙旷天作揖,简要介绍随之赶来的医女。


    阿桂因为自己侏儒的身份常常受人白眼,被人轻视,今天短短一个上午竟然被这位兄弟搭救两回,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啊?哦好,谢谢恩人,麻烦小甜夫人了。敢问恩人大名?”


    “王凌筠。名字拗口,阿桂小哥叫我王竹就好。阿桂小哥不必多谢,当务之急还是清理伤口。”王凌筠说完就向后退了一步,让小甜夫人率先跟他们进入休息室。


    另一边,阿莫把重伤的阿桂交接完成后,先去卸妆。郑莘明则独自靠在休息室外的船舷围栏上缓神。


    待阿莫洗掉脸上图案,换好了常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一眼就看到阿桂躺在楠木制成的太师椅上,身上各处伤口该包扎的包扎,该上药的上药。沙旷天像照顾小朋友一样细致地给他搭上薄毯,阿桂在疼痛中浅眠。休息室里的演员们行动起来都轻手轻脚,屋子里针落可闻。


    江上起风了,江水里暗流涌动,一时间船身猛烈晃动,众人找东西扶着试图稳住身形。许是水手将船帆扬起来了,这阵晃动的持续时间不长。


    阿莫突然注意到阿桂的太师椅脚边比刚才多了个布包。是郑莘明的琵琶。


    嗯?


    “刚刚十六妹妹回来过吗?”“十六妹妹?没有吧,我今天没出过休息室,她在映红师姐上完妆之后出去的,没看见她回来过。”


    “我说的是刚才船身摇晃的当间。”“那绝对没有。就这一会儿,咱们休息室里根本没人进出。”


    郑莘明在哪里?她的琵琶又是怎么回来的?